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妙雲集中編之三『唯識學探源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 第三項 經部譬喻師的細心說

 甲 細心相續

[P69]

  一、經部的淵源及其流派 經部譬喻師的開創者,傳說為鳩摩邏多,普光『 俱舍論記』(卷二)說:

  「鳩摩邏多,此云豪童,是經部祖師。於經部中造喻鬘論、癡鬘論、顯了 論等。經部本從說一切有部中出,以經為量,名經部」。

  鳩摩羅多的事跡,『大唐西域記』的呾叉始羅、朅盤陀國條下,都說到他是 呾叉始羅人。朅盤陀國王,慕論師的名德,攻入呾叉始羅,接他到朅盤陀。他造 『喻鬘論』等數十部,奠定了經部學說的基礎。因他造『喻鬘』等論,所以也稱 譬喻師。經部的成立,『異部宗輪論』說在佛滅四百年中;錫蘭傳說是二百年中 ,都是約說轉部說的。然說轉部與經量部不同。鳩摩邏多是經部譬喻師的本師, 他的大量著作,寫在呾叉始羅國。鳩摩邏多的時代,約在西元二、三世紀間。

  從薩婆多部流出的經部,成為薩婆多的勁敵。原因不單是外來的,多半是內 在矛盾的展開。薩婆多,意思是說一切有。說一切有思想的流行,很早就存在。 到佛滅三百年,迦旃延尼子造『發智論』,積極的發揚三世實有的思想。經過偏 [P70] 重的發展,完成了『大毘婆沙論』的纂集;迦濕彌羅的毘婆沙師,才成為薩婆多 的正統者。實際上,說一切有,不一定是『發智』、『婆沙』學。像經部譬喻論 師,西方尊者,都可以說是說一切有者。大體說,迦旃延尼子是重論派,鳩摩邏 多是宗經派,如『俱舍論記』(卷二)所說:

  「經部本從說一切有部中出,以經為量名經部;執理為量名說一切有部」 。

  鳩摩邏多出世造論,經部譬喻師與有部,才明顯的分化。迦栴延尼子並沒有 統一薩婆多的思想,連號稱婆沙四大評家的思想,還有很多的意見,是反婆沙而 同於經部的。像法救的「諸心心所是思差別」(『婆沙論』卷二•一百廿七), 「異生無有斷隨眠義」(卷五十一),「諸所有色皆五識身所依所緣」(卷七十 四),「化非實有」(卷一百卅五)。覺天的「色惟大種,心所即心」(卷一百 廿七)。這都可以證明經部的思想,多半是薩婆多本有的,只是不同『發智』、 [P71] 『婆沙』系罷了!『發智論』經迦栴延弟子們的演繹發揚,在專斷的態度下,罷 斥百家,建立了嚴密的極端實有論。受婆沙抨擊的「譬喻尊者」派,受了環境的 影響,融攝了有部異師,才積極展開反婆沙的立埸,成為後來的經部譬喻師。

  經部,經歷了長期的發展,因思想的紛歧,自然的產生了不同的流派。『成 唯識論述記』(卷四),曾兩次談到經部的派別,一說:

  「經部此有三種:一、根本,即鳩摩邏多。二、室利邏多,造經部毘婆沙 ,正理所言上座是。三、但名經部。以根本師造結鬘論,廣說譬喻,名譬 喻師,從所說為名也。其實,總是一種經部」。

  這雖把經部分為三類,但除了解釋譬喻、上座、經部三個名稱的關係外,並 不能幫助我們理解經部思想的流派。它又說:

  「經部本計滅定無心,次復轉計滅定有心。次有心所,今更轉計彼無心所 ,即末轉計」。

  這雖只是說明滅定的有心無心,但很可以作為經部分派的標準。經部學者的 成立種子是一致的;但一探討到種子的所依──相續不斷者,就必然的論到滅定 [P72] 的有無心識。也就在這點上,引起了內部的分派。不過,述記所說的本計、末計 ,似乎還有問題。依據漢譯的論典,檢討經部思想的演變,我認為是這樣的:

圖片
   ┌─┐
   │說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┐
   │別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┴┐
   │分│                ┌─┐  │  ┌───────┐    │量│
   └─┘                │喻├─┘  │ 資           │    │經│
       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│  │………│ 師   ┌─┐  │……│類│
   ┌─┐            ┌─┤譬├───┤ 座   │師│  │    │一│
   │有│            │  └┬┘      │ 上   │範│  │    └─┘
   │切├┐          │    │        └───┤軌├─┘
   │一││          │    └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┤先│
   │說│└────┐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└─┘
   └─┘        ┌┴┴┐
         …………│說轉│
   ┌─┐        └──┘
   │犢│
   │子│
   └─┘

[P73]

  『異部宗輪論』所說的經部(說轉),建立勝義補特伽羅,和一味相續的細 蘊,大體還繼承有部舊義。從他的有我論說,可說是有部和犢子部的折衷者。從 有部的法體恆住自性,轉化到一味蘊,確是在向種子思想前進。這是經部初期的 學說(佛滅四世紀中)。西元二世紀後的鳩摩邏多,才奠定了經部譬喻師的基礎 。他針對有部的三世恆有,無為實有,唱道無為無體,過未無體,不相應行無體 ,夢、影、像、化都非實有說。放棄經部初期的細蘊說、真我說,建立了三相前 後,諸法漸生的相續轉變說。離思無異熟因,離受無異熟果,把業力與業果歸結 到內心,接受了滅定有心說。譬喻論者,確是有部系中接近分別說系與大眾系的 學者。這是經部第二期的學說。『俱舍』、『順正理論』與無著論師師資的著述 中,關於經部後期的學說,有相當的介紹。這時,種子思想已大體完成(龍樹菩 薩時代,已相當成熟)。但關於滅盡定的有無細心,意見上不無出入,可以歸納 為三系:一、『順正理論』所抨擊的上座室利邏多,和他的弟子大德邏摩,主張 滅盡定有細心而沒有心所。上座師資,繼承發揚譬喻論師的學說,雖有多少演變 [P74] ,還可說是正統的譬喻宗。二、『俱舍論』所說的先代軌範師,先舊諸師,即『 俱舍』論主所欽服的經部師,他們是不許滅定有心的。但要建立種子的相續,所 以唱道心與根身互為種子說。他多少修改了譬喻師的宗義,接近有部,似乎是『 婆沙』所擯棄的有部異師,與譬喻學者的合流。它與大乘阿毘達磨,有深切的關 係。三、『大乘成業論』中的一類經為量者,在六識外,別立持種受熏的集起心 。它已經超出六識論,進入了七識論的領域。依思想發展的程序,該是比較後起 的學派,或許是受了大眾和分別說系的影響。

  不論是研究經部的細心說,或者種子說,對這經部流派的概況,是必須加以 正確的認識。

  二、譬喻者的細心說 初期譬喻論者的細心說,像『大毘婆沙論』(卷一百 五十二)說:

  「謂譬喻者分別論師,執滅盡定細心不滅。彼說:無有有情而無色者,亦 無有定而無心者。若定無心,命根應斷,便名為死,非謂在定」。 [P75]

  卷一百五十一,又說到無想定有心,理由是同樣的。譬喻者說沒有無色的有 情,沒有無心的定,可知譬喻者的本義,與分別論者和大眾部是一致的。它所說 的滅定有心,究竟是怎樣的心呢?有心所?還是沒有?他說「離受無異熟果」, 無想滅定既然是有情,總不該說沒有受異熟果的受吧!假使有受,那又怎麼說滅 受想呢?根據現存片段而不完備的文獻,對它的本意如何,是無法確實理解的。 或者,譬喻論師初期的學說,還沒有考慮到這些。

  三、世友的細心說 主張滅定有細心的,還有尊者世友,像『大乘成業論』 說:

  「如尊者世友所造問論中言:若執滅定全無有心,可有此過;我說滅定猶 有細心,故無此失。如契經言:處滅定者,身行皆滅,廣說乃至根無變壞 ,識不離身」。

  玄奘門下,說這位世友尊者,是經部異師。像『俱舍光記』(卷五)說:「 印度國名世友者非一,非是婆沙會中世友」。『成唯識論述記』(卷四),也有 [P76] 「此即經部異師」的話。他所說的細心,依『成業論』說,已有不同的見解。所 以世友的本意,也無法明了。但另有一分學者,認為造『問論』的世友,並不是 經部異師,正是有部的世友。他們所持的理由,有兩點:一、『大乘成業論』的 異譯『業成就論』說:

  「若毘婆沙五百羅漢和合眾中,婆修蜜多(即世友的梵音)大德說言」。

  二、『俱舍論』卷五,敘了尊者世友『問論』的意見後,緊接著妙音尊者的 批評。這不但世友、妙音,都是婆沙評家之一;就是尊者兩字,依『婆沙』、『 俱舍』、『順正理論』等使用的習慣,除有部系以外,是不輕易授人的。這二個 不同的見解,誰是正確的,很難加以判斷。然據我最近的研究,這確為初期的譬 喻大師,就是『尊婆須密所集論』的作者,世友屬大德法救的後學,比妙音早一 些。他的思想,與阿毘達磨大論師世友,完全不同。譬喻師為說一切有部的一系 ,所以也被稱為尊者。

  四、上座師資的細心說 『順正理論』所抨擊的上座,名室利邏多,和世親 [P77] 、眾賢同時,曾造『經部毘婆沙』,是有名的經部大師。大德邏摩,是他的弟子 。上座繼承譬喻者的宗義,說滅盡定有細意識,像『順正理論』(卷十五)說:

  「然上座言:思等心所,於滅定中不得生者,由與受想生因同故,非由展 轉為因生故,彼許滅定中有心現行故」。

  這裡,雖指出了滅盡定沒有受想等心所,卻有心識現行,但這無心所的細識 ,是意識,還是六識以外的細心?也還不能判明。參考其他論典關於有心無所的 記載,可以知道上座的細心,是微細的第六意識。如『大乘成業論』說:

  「有說:此(滅定)有第六意識。……故此位中,唯餘意識,無諸心所」 。

  『攝大乘論』,或『唯識論』,在說明識不離身的識是阿賴耶識時,都評破 這無心所的細心說。有心而沒有心所,這在有心必有所,無所就無心的學者,確 是不易信受的。『成唯識論』(卷四),批評他說:

  「若無心所,識亦應無,不見餘心離心所故。……此識應非相應法故。… [P78] …若此定中有意識者,三和合故,必應有觸,觸既定與受、想、思俱,如 何有識而無心所」?

  以有心必有所,無所就無心的原則,評破滅定有心無所說,我想要是真正的 經部學者,對他們所持的理由,是會根本加以否認的。上座在經部中,是有心所 (受想思三法)派。關於心心所法的生起,不同有部的一時相應。他繼承譬喻者 的心心所法前後而起的主張,像『順正理論』(卷十)說:

  「如伽陀言:眼色二為緣,生諸心所法,識觸俱受想,諸行攝受因。上座 釋此伽陀義言:說心所者,次第義故,說識言故,不離識故;無別有觸。 次第義者,據生次第。謂從眼色生於識觸,從此復生諸心所法,俱生受等 名心所法,觸非心所。說識言者,謂於此中,現見說識,故觸是心非心所 法。不離識者,謂不離識而可有觸,識前定無和合義故,假名心所而無別 體。……由彼(上座)義宗:根境無間識方得起,從識無間受乃得生」。

  心心所法的生起,是前後次第的。根境和合,生起初剎那的識。就在這識的 [P79] 依根緣境的和合上,假名叫觸。觸是依根境識三者的和合而假說的,並沒有別體 的觸心所。這識觸作等無間緣,引起第二念的受,次第生起想思。從受到想到思 ,也不是同時的。一般的心理活動,是這樣。滅受想定卻不然,在修習滅盡定的 加行時,厭患受想的麤動,作一種如生著癰疽,或中了毒箭般苦痛可厭的觀想。 因這厭離受想的作意,所以入定的時候,受想都不起,只有微細意識的存在。明 白點說,滅受想定,是生起意識以後,不再引起麤動的感情(受),想像(想) ,造作(思)等心所,惟是平靜一味的意識的延長。有此細心的存在,一切法所 熏成的舊隨界,就可以相續不斷,獲得未來的果報。 #P>大德邏摩,也和上座一樣,主張滅定有心,『順正理論』(卷二十六)說:

  「滅盡定中意處不壞,由斯亦許有意識生。然闕餘緣,故無有觸」。

  大德雖同樣的主張滅定有心,但師弟之間,還存著小小的差別。有細心而沒 有心所,據『順正理論』(卷十三)所說,有兩派:一派是有觸的,一派是無觸 的。上座的細心說,論上雖沒有明文,但從他的「現見說識(為觸),故觸是心 [P80] 非心所法」看來,觸是建立在識與根境的和合上。根境和合生識,能說它沒有觸 嗎?同時,凡說到上座的細心說,都沒有說沒有觸。滅受想定無心所,只是不起 依心別起的心所──受、想、思,不離識而假立的觸,那又何妨說是有呢?但大 德卻認為不但沒有受想,也沒有觸,上面的引證,是很明白的了。他們師弟間為 什麼不同呢?經部學者關於心所的見解,是非常參差的。『順正理論』說:「或 說唯有三大地法,或說有四(受、想、思、觸);……」大德或許是四心所者, 所以滅盡定中也沒有觸吧!

  五、一類經為量者的細心說 六識論者的滅定有心說,確有他的缺點。有心 所呢,那就與一般的意識沒有分別,也不能說是滅受想定。沒有心所呢,就是有 心無所是可能的,也只可以說無心所定,不能說是無心定。經部中的一分學者, 不滿意六識論者的細心說,覺得它不能圓滿解釋釋尊的本意。它受分別說、大眾 系思想的激發,在長期的體認與探索下,走上了七心論。像『大乘成業論』說:

  「一類經為量者,所許細心彼(滅定)位猶有。謂異熟果識,具一切種子 [P81] ,從初結生乃至終沒,展轉相續曾無間斷。彼彼生處,由異熟因品類差別 ,相續流轉,乃至涅槃方畢竟滅。即由此識無間斷故,於無心位亦說有心 。餘六識身,於此諸位皆不轉故,說為無心。……心有二種:一集起心, 無量種子集起處故。二種種心,所緣行相差別轉故」。

  一類經為量者,把心分成集起、種種二類。種種心,就是六識。所緣的境界 ,取境的行相,都有種種的差別,所以叫種種。這種種心──六識,是一般人所 能經驗與自覺的。離種種心以外,還有一味相續的集起心。依『成業論』的解說 ,集起心,是一切有情的異熟果識。異熟果,是從善惡業因所感得的果報,也就 是有情生命的當體(總異熟果)。它是一味相續不斷的,直到生死的最後邊,才 究竟滅盡。它為什麼稱為集起呢?它含攝蘊藏著一切法的種子(能攝藏),是一 切種子積集的所在(所藏處),所以叫集。因善或不善諸法的熏習,使種子生果 的功能,漸漸地發展、擴大、成熟;一遇外緣的和合,就從集起心所攝藏的種子 ,生起可愛或不可愛的果報:這就是起。從集起的意義上說,它不但是生命的當 [P82] 體,還是萬有的動力,也可以說是宇宙萬有的本源。它開展一切,總攝一切,是 一切的中心。唯識學上的本識思想,已到含苞待放的階段了。

  『阿含經』時常說到「此心、此意、此識」,但三者的區別,並沒有給以明 確的界說。後代的佛弟子,從釋尊的教法裡,去尋求三者的意義。見經上說「意 為先導」,就說「依前行業說名為意」。見經上說「心遠獨行」,就說「依遠行 業說名為心」。這樣,經上對心、意、識三者名詞的使用,有時是共通的;有時 是差別的;就是一個名詞,也有種種的意義。所以像『大毘婆沙論』卷七十二, 『俱舍論』卷四,『順正理論』卷十一,『顯宗論』卷六,都說心意識三者的體 性,是同一的;不過意義上有種種的差別。這心的集起義,也是各種意義中的一 種,佛在『阿含經』裡,曾這樣說(轉引『成唯識論』卷三):

  「雜染清淨諸法種子之所集起,故名為心」。

  『婆沙論』等,都說到集起(或作採集)義為心;心有集起的作用,並不是 經量學者的創見,有它思想上的淵源與教證的。集起或採集,是什麼意義?有部 [P83] 的意見:「然經說心為種子者,起染淨法勢用強故」(見『成唯識論』卷三)。 它根本不承認有種子,更談不上種子的積集處,和心中所藏種子的現起。它認為 心有分別,有引起雜染清淨諸法的強有力的作用,所以稱之為心,為種。『唯識 了義燈』卷四,敘著各派關於「說心為種子」的意見,可以參考。經部學者,像 上座師資們的細意識,「是所熏習,能持種子」。細意識上相續轉變差別的生果 功能,是生起一切諸法的因緣。它們雖沒有離六識以外,建立集起心,但對心有 「種子積集處」,和「心上功能生起諸法」的集起義,也早就成立。一類經為量 者,只是在六識以外,建立一個一味相續的細心而已!主張滅定有心,本來在執 持根身和任持業力。現在既建立了第七細心,那集種起現的作用,自然也移歸第 七。無心定和滅受想,是依六識說的。定中的識不離身,是依集起心說的。以集 起心釋滅盡定的識不離身,可說恰到好處。

  這集起心,與唯識學上的本識,幾乎無從分別。但切勿以為這就是第八識; 第八識,要別立第七末那後,才開始成立。這經為量者的細心說,只可說是瑜伽 [P84] 派賴耶思想的前驅(與『解深密經』說相近)。細心說的發展,是從六識到七識 ,從七識到八識。這中間的發展,是多邊的,分離而綜合,綜合而又分離的。所 以部派佛教的細心說,有種種不同的面目。大乘佛教的七心論與八識論,也自然 有著很大的出入。本識思想的發展,既不是一線的;融合而成的本識,自然也不 能完全同一。這點,要時刻去把握它。

  

 乙 王所一體

  心心所的一體、異體,與俱起、別起,在部派佛教裡,有著不同的意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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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─譬喻論師───┬─一體前後起
               ┌─經部─┤                │
               │        └─上座師資─┐  └───────┐
     一切有系─┤                      └───別體前後起  │
               │        ┌─法救覺天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┘
               └─有部─┤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└─正 統 派─┐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│
     大眾分別說犢子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┴───別體同時起

[P85]

  從各派的見解看來,大眾、分別說、犢子和有部的正統者,都是心心所的別 體論者,同時相應論者。釋尊的本意,似乎也就在此。但從有部流出的譬喻論師 ,卻提出了心所即心,次第而起的異見,像『婆沙論』(卷十六)說:

  「有執心心所法前後而生,非一時起,如譬喻者。彼作是說:心心所法依 諸因緣前後而生。譬如商侶涉險隘路,一一而度,無二並行。心心所法亦 復如是,眾緣和合一一而生,所待眾緣各有異故」。

  這種思想,一方面它在經典裡發現了一體的思想,發見了心心所法的共同性 。一念心中有受、想、思等心所同時,釋尊確乎說得很多;但經上也自有有心無 所的記載,這在『成實論』、『順正理論』裡,無心所家都引著很多的證據。像 最初受生時,只說識入母胎,沒有說到心所。像構成有情的成分,只說士夫六界 (地、水、火、風、空、識),也沒有心所在內。尤其是經上說的「心遠獨行」 ,可以看出唯有一心的現起,不能同時有多心所。譬喻論師的「譬如商侶涉險隘 路」,也是從這「獨行」二字推闡出來。但這不違反心心所俱時相應的聖教嗎? [P86] 不!「一心俱有」,不是說一剎那心有很多的心心所,是說在一期相續心中。剎 那生滅,不是常人能經驗覺察得到。我們自覺到內心有異常複雜的心理活動,這 只是相續心中綜合的自覺,雖好像同時,其實是前後的。那怎能分別心與心所呢? 可以分別,像『成實論』(卷五)說:

  「心所生法,名曰心數(心所的異譯)。心從心生,名曰心數」。

  前心能生後心,後心就叫做心所。在這前後的連繫上,建立相應,也不同有 部那樣,同時俱起的相應。怎麼說發現了心心所的共通性呢?在它的意見,能了 知叫識,那個心所不能了知呢?能緣慮叫心(『成實論』卷五),決無沒有能緣 作用的心所,心所為什麼不就是心?它無從確定心與心所的絕對界限,自然會走 上一心異名的思想。『順正理論』(卷十一)說:

  「有譬喻者,說唯有心無別心所,心、想俱時,行相差別不可得故。何者 行相唯在想有,在識中無?深遠推求,唯聞此二名言差別,曾無體義差別 可知」。 [P87]

  譬喻論師的心所即心差別,一方面是反三世實有論者的機械分析論。說一切 有部的正統者,分別名相是他們得意的傑作;看到阿毘達磨發達的程度,就可以 想像而知。他們治學的態度,是從分析假實下手。一方面根據經典的一言、一語 ,一方面作內省的分析考察。把現象分析一下,把假合的分了出來,建立了色、 心、心所、不相應行、無為,最後的單元,就是不可再分割的實體(『俱舍論』 分為七十五類)。他不但從時間的觀念上,解釋做前後只是相似的連續,而前後 的法體各別;就是在一念心中,他也把心理的動態作一種抽象的分析,了知是識 ,領納是受,一一的把它分離開來,想像法體的彼此隔別性。他粉碎了世間,使 世間成為獨立的無限量的實在體(多元)。再把它組合起來,在彼此前後生起的 作用上,發生連繫。他不把世間看成有機的統一,是把它看成機械的活動。譬喻 論者,徹底反對這種觀點,反對循名執實的瑣碎分析,才建立了一心前後說,但 他不免矯枉過直了!在大乘佛教裡,不論是王所一體或別體,對心心所法前後次 第而起的見地,都是排斥了的(他忽略了內心的複雜作用)。 [P88]

  在佛滅四世紀時的法救、覺天,雖被人稱為婆沙四大評家之一,但他們是思 心差別論者,實際是譬喻論師。像『大毘婆沙論』(卷二)說:

  「尊者法救作如是言:諸心心所是思差別。……尊者覺天作如是說:諸心 心所體即是心(藏傳覺天立五心所)」。

  心心所體一義異的思想,一直流到後代,『成實論』主,也還是這樣。但經 部後起者,上座、大德,都採取了折中主義:承認心外別有心所,同時也不像有 部那樣分析得過分瑣細。但離心的心所,究竟有多少呢?釋尊沒有提出一個心所 單元表;他們的見解,也自然不能一致。「或說有三,或說有四,或說有十,或 說十四」。這還只是經部,假使加上有部、銅鍱部的見解,那就更聚訟紛紜了。 這也難怪無心所家的譬喻師,要來個一掃而空,像『順正理論』(卷十一)說:

  「又於心所多興諍論,故知離心無別有體。……故唯有識,隨位而流,說 有多種心心所別。……我等現見唯有一識,次第而轉,故知離心無別心所 」。 [P89]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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