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妙雲集中編之三『唯識學探源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第二章 本識論探源

第一節 概說

  細心相續,是唯識學上本識思想的前驅。要理解相續的細心,應先從間斷的 粗識說起。一切心理的活動,可以分為心與心所二類。心所是依心所起的作用, 心是精神的主體。這心,或者叫意,叫識,雖各有不同的意義,但各派都認為是 可以通用的。心識覺知作用的生起,需要種種條件,主要的要有感覺機構(六根 )作所依,認識對象(六塵)作所緣。因所依、所緣的差別,識就分為眼識、耳 識、鼻識、舌識、身識、意識──六識。

  據常識的自覺的經驗,六識是生滅無常的、間斷的。像悶絕、熟睡無夢,都 覺得當時沒有心識的活動。拿聖教來說,無想定、滅盡定、無想天、都稱為無心 [P49] 。無心的有情,似乎是釋尊所認可的。但從另一方面觀察,就有完全不同的見解 。有情,就是有識,心識的活動與生命,是不可分離的。假使有無心的有情,試 問這離卻心識的身體,與死人、草木,有什麼差別?佛教只許動物是有情,有生 命,不承認草木也是有情,如不從有無心識著眼,草木與動物的有無生命,又憑 什麼去分別?經上雖說滅受想定是無心定,但也說入滅受想定的「識不離身」; 所以,有情必然是有心的。悶絕等僅是沒有粗顯的心識,微細的意識還是存在, 只是不容易發覺罷了。相續的細心,就在這樣的思想下展開。

  不論是大眾部,或是上座分別論者,經部譬喻論者,在初期,都把細心看成 意識的細分。經過長時期的思考,才一律明確的提出六識以外別有細心的主張。 原來細心說,也有它的困難:凡是識,必有它所依的根,所緣的境。釋尊從依根 、緣境的不同,建立六識,這不但小乘經,就是一分大乘經,也還在這樣說。如 離六識別有細心,那不是有七識嗎?這似乎違反聖教的明文。細心的所依、所緣 (根境),也是很難說的。所以初期的細心說,都認為是意識的細分。後來,發 [P50] 見了釋尊細心說的根據,像十八界中的「意界」,緣起支中的「識」支;理論上 也漸次完備,這才在間斷的六識以外,建立起一味恆在的細心。

  細心,是受生命終者,根身的執持者,縛解的連繫者。它為了業果緣起的要 求而建立,它就是生命的本質。部派佛教關於生命本質的探發,並不限於細心, 這不妨給它個全面的敘述。從代表原始佛教的『阿含經』考察起來,眾生的生命 現象,只是名色或五蘊或六界的和合。在三世輪迴中,名色等都是不息的生滅演 變,並沒有一個恆存不變的東西,可以說是作者、受者。這剎那生滅的無常論, 在業果緣起的建立上,成為非常的困難。前後不斷的演變,怎樣能成立聯繫?佛 教的思想就在這裡分化了。大眾與分別說系,在心識的統一中;說一切有與犢子 系,在五蘊和合的補特伽羅中,建立前後的移轉。依原始佛教「名色縛、名色解 」的見地,五蘊統一論者要適當些吧!但心識在繫縛、解脫中,佔有主動領導的 地位,也是不可否認的。那末,在從來不斷的心法上,建立業果的中樞,如不超 出他應有的範圍,也自有他的卓見。可以說,五蘊統一論是平等門,心識統一論 [P51] 是殊勝門。論到怎樣的統一,意見又有不同。說一切有部,在五蘊和合的作用上 ,建立假名我。實法各不相關,假名我的和合相續,才可以說移轉。犢子系卻不 然,它在五蘊不息的演變中,發現內在的統一,所以立不可說我。有部的統一, 像前浪推後浪的波波相次;犢子系卻像在波浪的起伏中,指出那海水的統一。也 可以說,一是無機的集合,一是有機的統一。在心識統一的見地中,大眾、分別 說系的本義,似乎沒有明確的論述。後來,說一切有系的經量部,本著有部假名 相續的觀點,採用了一心論。大眾、分別說系,卻傾向「一心是常」與「意界是 常」論,與經部的一心論對立。這兩個思想,都有他的困難:假名相續的統一, 是機械的;常一的統一,是形而上的,想像的。這兩極端,將在大乘佛教的虛妄 唯心論與真常唯心論,互張旗鼓。不論是五蘊或心心所,凡作三世統一的說明, 都與業果緣起有關,也就都是本識思想的前驅。雖好像補特伽羅與本識無關,其 實本識是這些思想的合流。像唯識學中的阿賴耶,與如來藏有密切的關係;如來 藏與不可說我,也有不可分別的地方。因此,在這本識探源論裡,要檢討到補特 [P52] 伽羅;也就是要檢討部派佛教所提出的各種所依說。

  

第二節 犢子系與本識思想

  諸法無我,是佛教的常談。小乘學派,雖或者有有我論的傾向,但敢明白提 出有我論的,佔有部派佛教重要一席的,那要推上座部的犢子系。犢子和它的支 派──正量、法上、賢冑、密林山,都建立不可說的補特伽羅。補特伽羅,意譯 為「數取趣」,即不斷的招受五趣生死輪迴的主體,本是我的異名。今加以不可 說的簡別,當然非外道的神我可比。『俱舍論』(卷三0)「破我品」,曾談到 犢子部所認為非有補特伽羅不可的理由說:

  「若定無有補特伽羅,為說阿誰流轉生死?……若一切類我體都無,剎那 滅心於曾所受久相似境,何能憶知?……若實無我,業已滅壞,云何復能 生未來果」?

  『成唯識論』卷一,也有同樣的記載。他建立補特伽羅的動機,在解說輪迴 [P53] 與解脫的主體,業力與經驗的保持,這都是出發於業果緣起的解說。釋尊也曾談 到過:我從前如何如何,因此犢子系就依這一類的教典,建立他的有我論。

  從建立的動機,也可以多少知道補特伽羅的任務,現在不妨再說得具體些。 第一、補特伽羅是從前世到後世的輪迴主體,像『異部宗輪論』說:

  「其犢子部本宗同義,……諸法若離補特伽羅,無從前世轉至後世。依補 特伽羅,可說有移轉」。

  犢子部的見解:心心所是剎那生滅的。色法的根身,在相當時間,雖不滅而 暫時的安住,但終於隨一期生命的結束而宣告滅壞。就是山河大地,充其量也不 過暫住一劫。這樣,有情的身心,沒有一法可以從前生移轉到後世。在這樣的思 想下,三世輪迴,造業受果等現象,當然不能依止那一法來建立。這一派的意見 ,認為有一補特伽羅,才能貫通三世。譬如我造了業,這業便與我發生連繫;因 我的流轉到後世,也就可以說業到後世去感果。第二、補特伽羅是能憶者:犢子 派的見地,曾見曾聞的一切,雖然是過去了,但還能在我們的心上記憶起,並覺 [P54] 得就是我自己所曾經見聞的。誰能記憶呢?能知的心識,剎那剎那的生滅,後心 既非前心,如何可以解釋「是我曾見,是我曾聞」的記憶現象?所以他對無我論 者,提出這樣的詰難:「如何異心見後,異心能憶?非天授心曾所見境,後祠授 心有憶念理」(見『俱舍論』)!這樣,他就將記憶的職務,請補特伽羅出來擔 任。『大毘婆沙論』卷十一,曾明白的提到我能記憶的主張:

  「犢子部說:我許有我,可能憶念本所作事,先自領納今自憶故」。

  第三、補特伽羅是六識生起的所依:六識是認識對象的知識,是無常而有間 斷的。六識雖然不起,但是根身不壞,依舊屬於有情所攝,誰在作生命的本質呢 ?這樣的觀察,無疑的是從知識的現象,推論到內在,而觸發到生命的本體。建 立細心的學者,用意也大致相同。六識間斷時,有補特伽羅存在,補特伽羅就是 六識生起的所依。明白點說:六識的或起、或滅、或斷、或續,都是依止生命的 當體──補特伽羅,才有活動。這種思想,與印度有我外道是共同的。龍樹菩薩 的『大智度論』(卷三十四),曾說到外道的依我生識。『大乘成業論』也說: [P55] 「我體實有,與六識身為所依止」。

  這雖沒有明說是犢子系的主張,但在該論破斥的時候,曾說「又執有我,違 阿笈摩說一切法無有我故」。既然舉聖教相違來攻難,可知這是佛教內部的學者 ,不是犢子系是誰?第四、補特伽羅能使眼等諸根增長,『中論』(卷二)「觀 本住品」青目釋說:

  「有論師言:先未有眼等法,應有本住。因是本住,眼等諸根得增長。若 無本住,身及眼等諸根,為因何生而得增長」?

  本住,也是我的異名。因有本住的活動,眼等根才能生長。這個主張,清辨 論師的『般若燈論』(卷六),說是「唯有婆私弗多羅(即犢子的梵語)立如是 義」,可知這也是犢子部不可說我作用的一種。

  從補特伽羅的作用上去考察,就是不談如來藏的唯識學,專從瑜伽派的思想 來說,也就充分的見其一致。瑜伽派的本識,也在說明它是隨業感果的輪迴主體 (「去後來先作主公」);因本識的執持熏習,才能保存過去的經驗,明記不忘 [P56] ;本識是六識生起的所依;因本識的入胎,名色、六處等才能增長廣大。建立本 識的動機,和建立不可說我,豈不有同樣的意趣嗎?難怪有人說阿賴耶是神我的 變相。

  犢子部所說的我,究竟指的什麼?如作皮相的觀察,它是避免外道神我論的 困難,而採取了雙非的論法。它常說:非假、非實、非有為、非無為、非常、非 無常、非即蘊、非離蘊;只可以說是不可說我。這種理論,在言語的辯論上,是 含有困難的。『成唯識論』難他:「應不可說是我非我」,也就是找得這個缺點 ;既然一切都不可說,為什麼還要說是不可說,說是不可說的我呢?

  犢子部,分一切為五法藏,這我,在第五不可說藏之中,像『成唯識論述記 』(卷一)說:(以下引文,多是隨便舉一種) 「彼立五法藏:三世、無為、及不可說。彼計此我,非常無常,不可說是 有為、無為」。

  它把一切法分成過去法藏、未來法藏、現在法藏、無為法藏、滿不可說藏── [P57] 五法藏。三世有為和無為,與一切有部的思想,大體是相同的;只是多一個不可 說藏,不可說藏就是不可說我。有為是無常的,無為是常住的,而我卻不可說是 有為、無為,是常、是無常。理由是,假使我是無常,那從前世到後世的輪迴, 仍舊建立不起來。外道的即蘊計我,有斷滅的過失,也就在此。假使是常住,那 我應該離卻無常的五蘊而存在,同時也就不應該有受苦受樂的差別。外道的離蘊 計我,就有這樣的過失。犢子部見到這一點,才說非有為、非無為。雖不就是有 為的五蘊,卻也不可與五蘊分離而獨存。它舉火與薪的比喻,不可說薪是火,也 不可說離薪有火。他的雙非論,使人很自然的想到有一不離五蘊的形而上的實體 。這些,『俱舍論』(卷二九)「破我品」,有較詳細的記述:

  「犢子部執有補特伽羅,其體與蘊不一不異。……非我所立補特伽羅,如 仁所徵實有、假有。……此如世間依薪立火,……謂非離薪可立有火,而 薪與火非異非一。……如是,不離蘊立補特伽羅,然補特伽羅與蘊非異一 」。 [P58]

  五法藏說,『大般若經』也曾談到,龍樹菩薩也常用「一者有為法,二者無 為法,三者不可說法」來總攝一切。真空大乘的經論,與犢子部的思想,是不無 關係的。在般若性空的體系中,不可說法,是諸法的真勝義諦,畢竟空性。有人 說:犢子系的不可說我,是依『大般若經』的五法藏而建立的,但它誤解勝義空 性為我了。也有人說:『般若經』的五法藏,是淵源於犢子部,但在說明上,比 較更深刻、更正確。不問誰影響誰,總之不可說我與般若的勝義空性有關。不但 與般若有關,『大涅槃經』說如來藏名為佛性,佛性就是真我。真我,不像外道 所計的神我(所以說無我),是「不即六法(假我與五蘊),不離六法」的大我 。這佛性真我,與犢子部的不即五蘊不離五蘊的不可說我,彼此間關係的密切, 誰能加以否認呢!再把『大般若經』和『大涅槃經』綜合起來看:『般若經』雖 以不可說藏為勝義空性,但勝義空性,真常論者不就解說為如來藏實性嗎?如從 法空所顯的實性去理解,中道第一義空與佛性,畢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。再進一 步說:不可說我不但與大乘的諸法實性有關,我們倘肯聯想到「我說如來藏,以 [P59] 為阿賴耶」(見『密嚴經』卷下)的經文,那不可說我與阿賴耶的關係,也自然 會注意而不忽略的吧!

  

第三節 說一切有系與本識思想

 第一項 說轉部的勝義補特伽羅

  『異部宗輪論』說:經量部主張有蘊能從前世移轉到後世,所以又稱為說轉 部。錫蘭的傳說:經量部從說轉部流出,並不是一派。後期的經量與說轉部,思 想上確有很大的距離。我國古德雖說它是一部,也分別經部的本計與末計。經量 本計──說轉部,初從有部流出,是有部與犢子系的折中者,也建立勝義補特伽 羅。末計──依譬喻論師所流出的經部,時間稍晚,大約成立在西元二世記末。 它已放棄補特伽羅,有轉向分別說系的趨勢。

  經量本計的說轉部,立勝義補特伽羅,像『異部宗輪論』說: [P60] 「其經量部本宗同義……執有勝義補特伽羅」。

  勝義補特伽羅,僅有這簡略的記載;它的真相,當然不容易明白。『宗輪論 』所說,它還是「一味蘊」的教義,這應當把它綜合的研究,留在下面再說。窺 基『異部宗輪論述記』,有關於勝義補特伽羅的解說:

  「有實法我,能從前世轉至後世。……但是微細難可施設,即實我也。不 同正量等非即蘊離蘊,蘊外調然有別體也」。

  照這樣說,勝義補特伽羅,就是諸法真實自體的實法我。既不是蘊外別有, 該是即蘊的吧!諸法自體,固可以稱為實法我,但它是各各差別的,是否可以建 立為統一性的勝義我呢?窺基的解說,還有商榷的餘地。

  

 第二項 有部的假名我與犢子系不可說我的關係

  一切有部,也曾談到有我,像『大毘婆沙論』(卷九)說:

  「我有二種:一者法我,二者補特伽羅我。善說法者,唯說實有法我,法 [P61] 性實有如實見故,不名惡見」。

  一切有部,是依三世實有而得名的。據它的解說,已生已滅是過去,未生未 滅是未來,已生未滅是現在。這三世,是依法體的現起引生自果作用,和作用的 息滅而分別的。生滅,只是作用的起滅。談到法體,它是未來存在,並不因作用 的生起而生起,所以說未來法是實有。過去,同樣的依然存在,也不因作用的息 滅而消滅,所以說過去法是實有。依三世實有的見地,未來,早具足了無量無邊 的一切法。因現在法引生自果的作用,使未來世中的某一類法,剎那生起引生自 果的作用,這叫做從未來來現在。現在只有一剎那,剎那間作用就要息滅;作用 息滅以後的法體,名為過去法,這叫做從現在到過去。這好像甲屋住滿了很多的 人,這些人,一個跟一個的經過一條短短的走廊,到乙屋去。正在經過走廊的時 候,好比是現在。甲屋沒有經過走廊的人,好比是未來。已經通過走廊,進入乙 屋去的,當然是過去了。總之,一切有部的三世觀,是單就作用的起滅而建立的 。當諸法正生未滅,是現在的存在。從現實的存在,推論到未生未滅、已生已滅 [P62] 的存在,建立過去未來的實有。所以它常說,過去、未來法是現在的同類,過去 未來一樣的也有色聲香等一切法。從諸法的自體上看:法法都是各各差別,常住 自性,沒有什麼變化可說,彼此間也說不上什麼連繫。「法法各住自性」,是真 實有,一切有部依此建立實法我。從諸法的現起作用上看:每一法的生起,必定 依前時與同時諸法的力用為緣,才能生起。生起後,又能引生未來法。在這前前 引生後後,成為相似相續的一大串中,在這生滅相續而屬於有情的生命之流,才 有變化,彼此間才有連繫。一般人不能理解這前前非後後的剎那生滅,執著在身 心相續中有一個恆常存在的自我,這是顛倒的認識,生死的根本,這便是補特伽 羅我。補特伽羅我,是根本沒有的,只是我見的錯覺吧了。在身心的相續中,雖 沒有真實的補特伽羅,但從和合相續的關係上,也可假名為補特伽羅。依這假名 的補特伽羅,才說有從前生流轉到後世。假名補特伽羅,依實有的五蘊和合而假 說,並非實有的存在。把有部的思想總結起來,就是:諸法實有的當體,是實法 我,是真實有。在諸法(有情的身心)生起作用,和合相續上說,是可以假名為 [P63] 補特伽羅的。假使執為實有,那便是「諸法無我」所要無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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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念    念   念
          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剎那生滅─┐
           /|\   /|\  /|\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├─作用(現象界)
          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 假名相續─┘
            |     |    |
       O──O──-O──O──O───────法住法性─┐
        \   |\   /|\  /|   /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├─法體(本體界)
          \ |/   \|/  \| /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│
          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性類差別─┘
            過    現   未
            去    在   來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[P64]

  進一步的研求它法體與作用的同異,有部學者,就會答覆你不一不異。有時 ,法只有體而沒有用(過未),所以不能說一;可是引生自果的作用,是依法體 而現起的,所以也不能說異。有部學者,也不得不走上這雙非的論法。『順正理 論』(卷五十二),對體用的一異,有詳細的敘述:

   「我許作用是法差別,而不可言與法體異。……法體雖住,而遇別緣或法 爾力,於法體上差別起用;本無今有,有已還無,法體如前自相恆住。… …體相無異,諸法性類非無差別。體相、性類,非異非一,故有為法自相 恆存,而勝功能有起有息。……現在差別作用,非異於法,無別體故。亦 非即法,有有體時作用無故」。

   「作用與體,雖無別體而有差別;謂眾緣合,能令法體有異分位差別而生 。此差別生非異法體,故彼法體假說生義。依如是義,故有頌言:從眾緣 方有,此有是世俗;雖生體無別,此有是勝義」。

  論文明顯的說,法體與作用非一非異。但它雖說非一非異,實際上是偏重於 [P65] 不一的。它在談到法有三世的時候,總覺得三世要在法的作用上說;依作用的起 滅,雖說法有三世差別,但法體終歸是恆住自性。

  理解了有部的主張,再來看犢子系的學說,比較上容易得多。犢子部的三世 有為與無為,與有部大致相同。不同的,只是不可說我。他怎樣建立不可說我呢 ?『異部宗輪論』說:

  「其犢子部本宗同義,謂補特伽羅非即蘊離蘊,依蘊處界假施設名」。

  「依蘊處界假施設名」,窺基的解說是:世間,或者說眼是我,說身是我, 這只是依蘊等法而假立的。實際說來,雖不是離蘊有我,卻也不就是五蘊,自有 它的體性。他的見解,是把「假施設名」,看成了假名的補特伽羅。離假名我以 外,別有一個不可說我。其實,犢子部沒有這樣隔別的見解。「依蘊處界假施設 名,正是說的不可說我。何以見得?像『俱舍論』(卷二九)「破我品」說:

  「但可依內現在世攝有執受諸蘊,立補特伽羅」。

  犢子部所立的不可說的補特伽羅,原有三種安立,這裡約最重要的,依現在 [P66] 有情身內的五蘊而建立來說,所說非常明白。依現在世所攝的執受諸蘊,建立補 特伽羅,豈不就是『異部宗輪論』所說的「依蘊處界假施設名」嗎?假施設名的 我,就是不可說我,這在熏染有部思想的學者,確是相當難解的。有部的見解: 色法分析到極微,心法分析到剎那,仍有自體存在的,這是實有。依實有法所和 合的總相、一合相,一加分析,離了所依的實法,就沒有自體,這是假有。所以 有自體就不是假,假就沒有自體。他們雖也在說實有與假有,不可說是一是異, 其實對假有與有體,是從差別的觀點來處理的。世親論師也曾本著這樣的思想, 在『俱舍』的「破我品」裡,責問過犢子部:所說的不可說我,是實有呢?還是 假有?但犢子部的答覆,並沒有說是假、是實,卻說:「非我所立補特伽羅,如 仁所徵實有假有,但可依內現在世攝執受諸蘊,立補特伽羅」。意思說:我所說 的補特伽羅,並不像你所問的那樣假呀、實呀,只可以說依身內五蘊而建立。假 、實的思想,有部與犢子誰是正確的,這裡無須討論;要說的,是它們對於假實 ,有著不同的思想。依蘊處界安立,在有部看來,就是假有,沒有自體。假使有 [P67] 體,就不能說依蘊安立。犢子部的意見:「四微和合有柱法,五陰和合有人法」 (見『大智度論』卷一),儘管依它和合而存在,卻不妨有它的自體。如火與薪 的比喻,就在說明這能依所依的不一不異。依我國古德的判別:有部是假無體家 ,犢子部是假有體家。有部只許假名補特伽羅,犢子部卻建立不可說我,思想的 分歧,在此。

  犢子部的不可說我,與有部的假名補特伽羅,同是建立在五蘊和合上的,但 思想卻彼此對立。彼此的所以對立,就在體用的一異上。他們都談不一不異,但 有部終歸是偏重在不一。有部的假名我,建立在現在五蘊相互間的連繫,與未來 過去相似相續的關係上。這假我,是依不離諸法實體而現起的作用而建立。若直 談諸法的自體,可說是三世一如。一一的恆住自性,不能建立補特伽羅,只可以 說有實法我。犢子部雖也依蘊安立,但不單建立在五蘊和合的作用上。五蘊起滅 的作用,是不能從前世到後世的。犢子部的不可說我,能從前世到後世,必定是 依諸法作用內在的法體而建立的。不離法體的作用,雖然變化,法體恆存,仍舊 [P68] 可以說有移轉。有部偏重在不一,在從體起用的思想上,建立假我。犢子部偏重 在不異,在攝用歸體的立埸上,建立不可說我。有部的假立,但從作用上著眼, 所以不許有體。犢子部的假立,在即用之體上著眼,自然可說有體。就像犢子部 的不可說我,是六識的境界(見『俱舍論』),也就是依六識所認識的對象,在 不離起滅的五蘊上,覺了那遍通三世的不可說我。攝用歸體,所以不是無常。即 體起用,也就不是常住。二家思想的異同,可以這樣去理解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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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┌─ 假名我───┐
    生滅相續的作用─┤               ├ 不一不異而異………有  部
                    │┌ 實法我───┘
    恆住自性的法體─┴┴ 不可說我─── 不一不異而一………犢子部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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