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妙雲集下編之三『以佛法研究佛法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七、中國佛教與印度佛教之關係

  佛教從印度傳來,在中國文化史上,有著輝煌的業績,創開了隋唐的佛學時 代,啟發了宋明的理學時代。一直到現在,佛書部帙的龐大,寺院佛像的普遍, 對於社會心理及文化因素,還是有著重要的地位。中國佛教的值得尊重,值得提 倡發揚,應該是每一中國人所有的責任!

  中國佛教,就是二千年來流行於中國的佛教。其中有兩大類:一是印度傳來 中國的佛教;一是經過中國佛教徒的研求修習,發展為獨到體系的佛教,如台、 賢、禪、淨。我們應該發揚中國特有的佛教,但佛教到底是從印度傳來的,所以 也應研究印度傳來中國的佛教。惟有從這兩方面去研習闡揚,對於中國佛教的特 長,才能有正確的認識;對於現代的中國佛教,才能有所補益,因為許多固有的 法寶,被我們遺忘了;對於國際佛教思想界的協調,才能得到恰當的方針。 [P218]

  本文略說有關印度傳入中國的佛教。想從印度佛教的完整體系中,理解(傳 入)中國佛教的地位;對於在中國發揚完成的佛教淵源,給以簡要的敘說。

  

一 印度的三期佛教──總說

  佛法的真義,當然是超越時空的。但自釋迦佛證覺說法以來,起初是流布於 印度,後來又傳入中國。佛法既活動於現實的時空中,義理、教典、宗派、制度 等,便為時空所局限。中國所承受於印度的佛教,自然也有時代與區域的關係。 印度佛教,從佛陀初轉法輪起,到回教侵入東方而衰滅(西元一二00年頃 )止,約經歷了一千六百多年。末後的二百年(波羅王朝晚期以後),印度佛教 已瀕臨衰亡邊緣。在此以前,雖或興或衰,大體上都有獨到的發揚。這一千五百 年的印度佛教史,太虛大師分之為三個時期,每期(大數)五百年。第一個五百 年,約當西元以前,為「小行大隱時期」。佛滅不久,佛教界開始結集聖典。到 阿育王時,四阿含經與廣律,大體凝定,為佛教界所公認。四阿含法義的闡揚, [P219] 佛弟子有了不同的論義,分為舍利弗的阿毘曇系(上座部所本),迦旃延的勒 系(大眾部所本)。由於阿育王的信佛,及推動國際布教運動,使佛教向印度的 東南與西北發展,促成佛教部派的急劇分化。阿育王時代,大眾部與上座部,說 一切有系)以外,還有源出上座而多少接近大眾部的分別說部,當時盛行於中印 度。中國古代傳說:優波多(與阿育王同時)以後,有五部盛行;而五部中的 化地、法藏、飲光──三部,都屬於分別說系。錫蘭傳說:阿育王子摩哂陀,傅 佛法人師子國(今錫蘭),是屬於分別說的赤銅鍱部。此期的聖典與學派,以聲 聞道的阿羅漢果為終極,被稱為小乘教。西元前一八0年頃,熏迦王朝採取排佛 的措施,中印的政教漸衰。東南印與西北印的佛教,日趨於發展。西元前,大乘 佛教還在潛流與待緣興起的階段,所以稱之為「小行大隱」。

  第二個五百年(一──五世紀),為「大主小從時期」。大乘以菩薩道為主 ,以成佛為標極。到西元初,大乘顯著的流行起來。大乘經中,每說「佛滅四百 年後」,「佛滅後五百年」,大乘經才宏佈人間,這可以說是信史。西元前二七 [P220] 年,中印度的王朝覆亡,而南方的安達羅王朝,北方的貴霜王朝,代之而大盛; 大乘就是與此同時而勃興的佛教。西元三二0年,旃陀羅笈多建笈多王朝於中印 度。與此同時,大乘也有了新的發展。試分經與論來說:當貴霜與安達羅王朝時 代,初期傳出的大乘經,如『般若』、『十地』、『維摩』、『法華經』等,大 多為源出於東南而集成於西北;以一切法空為究竟了義的。笈多王朝為有名的梵 文學復興,印度教復興的時代,與此氣運相呼應的大乘教,又傳出『涅槃』、『 法鼓』、『勝鬘』、『楞伽經』等。這是以一切法空為不了義,以如來藏(佛性 )真實不空,唯心為究竟的教典。從論典來說:安達羅王朝的龍樹,宏法於西元 二世紀,宗性空大乘,作『般若』與『華嚴十地經』的釋論。『中論』最為著名 ,成為中觀大乘(空宗)的始祖。無著與世親(三四0 ---四四0),生於笈多 王朝的盛世,在大乘不空唯心的基石上,攝取一切有系(有部及經部)的精英, 而闡揚唯識宗(有宗),著了很多的精嚴的論典。大乘經與論,同樣的有先空後 有的發達程序。依佛教的實情來說,大乘雖然勃興,傳統的小乘佛教,還保有廣 [P221] 大化區與眾多信徒,只能說大小並行。然從印度佛教的思潮來說,此第二五百年 ,實以大乘佛教為主流,所以稱之為「大主小從」。

  第三個五百年,為「密主顯從時期」。大乘與小乘──顯教,雖依舊流行, 而時代的佛教,屬於秘密教。西元五世紀末,笈多王朝分化而衰落了。北印因 噠的侵襲,佛教受到空前的損害。中印興起的伐彈那王朝(六、七世紀間),護 法有名,但國力有限,國祚也不長。中印與南印的佛教,由於印度教的隆盛,日 漸衰落下來。西元六六0年,瞿波羅王在恆河下流,創建波羅王朝。雖局促於東 方,卻維持了佛教一期的隆盛,這便是密教領導的時代。密典的傳出,越初是事 部(雜密)、行部(胎藏界)、瑜伽部(金剛界),其後又有無上瑜伽部。傳說 為龍樹的弟子龍智(長壽婆羅門),難陀,都是此期密乘的重要大師。達磨波羅 王(七六六──八二九)建超岩寺,規模弘大,為秘密教的重鎮。到磨醯波羅王 時(八四八──八九九),毘波傳出了時輪金剛,密教才算完備了。此後,只 是維持餘勢而已。 [P222]

  從印度三期佛教來看中國佛教,就明白中國佛教,不同於錫蘭(又傳入緬、 泰),不同於西藏(又傳入蒙、滿),有著時代的關係。一、中國佛教的最初傳 入,早在漢明帝以前,但有弘化的事跡可考,佔有中國佛教的一頁者,要算漢桓 帝時代(一四七──一六七)的安世高與支婁迦讖為最早。此時,印度正是大小 並行,大乘為主的時期。所以中國沒有錫蘭那樣,有過專弘小乘時期,而造成小 乘佛教深固的根柢。中國是一開始,便是大乘為主,小乘為從的局面。雖也偶有 偏宗小乘的,如僧伽提婆(四世紀末)說:「無生方等之經,皆是魔書」;雖大 量譯傳阿含經、廣律、阿毘曇論,而大乘始終為中國佛教的重心。中國佛教主要 為印度的中期佛教,從支婁迦讖的傳譯,經竺法護(三世紀後半)而到鳩摩羅什 的(四0一)來華,都著重於大乘經論的傳宏。所傳譯的大乘經,可說都是龍樹 『大智度論』所引用過的性空大乘經;論典還只是龍樹及弟子提婆的作品。略後 ,中國所譯傳的,有一顯著的不同。如曇無讖(四一六頃)的『大般涅槃』、『 大雲經』;佛陀跋陀羅(四二0頃)的『如來藏經』;求那跋陀羅(四四0頃) [P223] 的『楞伽』、『深密』、『勝鬘』、『法鼓』等經;菩提流支(五一0頃)等的 『楞伽經』、『十地論』;真諦(五六0頃)的『攝大乘論釋』等;波羅頗迦羅 (六三0)的『大乘莊嚴經論』;玄奘(六五0前後)的大量論典,這都重在龍 樹所不曾引用過的真常大乘經,與無著、世親系的唯識論。這一先性空經論而後 真常唯心經論的次序,印度與中國完全一致。

  二、印度後期佛教的主流──密教,屬於事部的,東晉以來,多少雜亂的傳 出。唐開元四年(七一六),善無畏來傳『大日經』(行部);開元九年(七二 一),金剛智來傳『金剛頂經』(瑜伽部)。號稱兩部大法,其實還只是前期的 密典。不久,唐代衰亂,佛教的傳譯也就停頓了。直到趙宋開國(九六0),國 運復興,五六十年中,又有梵僧東來。但大抵來自佛教久衰的北印,不是密乘重 鎮的東方。所以雖傳譯密典,也有屬於無上瑜伽部的,但不能影響中國佛教。宋 代的譯經,不過編入大藏經而已。無上瑜伽不曾宏通於中國(除元代),晚唐的 衰亂,為一主要原因。這與西藏恰好不同,佛教的最初傳入西藏,已是西元七世 [P224] 紀中,印度早是密乘勃興的時代了。西藏所傳的,為印度後期──「密主顯從」 的佛教;中國是中期佛教,「大主小從」,含得初期與後期的一分。

  

二 罽賓中心的佛教區

  釋迦佛時,佛教本只流行於恆河兩岸,律典稱此為「中國」。阿育王時代, 佛教向南北擴展。南方到達磨醯沙漫陀羅,婆那婆私;又越過大海,傳入錫蘭, 成為分別說系赤銅鍱部的化區。北方到達罽賓,又擴展到西北及東北。錫蘭、罽 賓及以北地區(回教侵入為止),不屬於印度,而文化是印度佛教化的。在當時 ,南北都還是初期佛教。到五百年頃(西元前後),印度全境──從南到北,到 處有大乘興起。罽賓及以北地區,為北方的大乘重鎮。南方是:東印的烏荼,南 印的安達羅,(南)憍薩羅,都是大乘區。錫蘭孤立海中,所以雖有大乘傳入, 而多少保持舊有的傳統。北方是大陸相連,所以罽賓東北,都成為大乘盛行的地 方。大乘佛教是南北呼吸相通的。從發達的情況來說,在安達羅與貴霜王朝時, [P225] 大乘是由東南而西北的。笈多王朝時,南北同向中印會合。後期佛教是由西北而 流向東南。

  佛教傳入中國的通道,主要為陸路,越過蔥嶺,從西北而來。由海道而從南 方來的,到南朝才有重要的地位。由於交通的著重陸路,所以西北印度──罽賓 區的佛教,與中國佛教的關係最密切,尤其是漢、魏、兩晉時期。說到罽賓區, 漢、晉以來,一向指犍陀羅、烏仗那一帶,(先是賒迦,後是)貴霜王朝的政治 中心(隋唐才以迦溼彌羅及迦畢試為罽賓)。從此向東,是迦溼彌羅、支那僕底 、闍爛陀羅等。向西,是那揭羅曷、迦畢試、梵衍那、縛喝(吐火羅政治中心) ;又從縛喝影響到安息(西)、康居(北)。向北,深入山區,是烏仗那、商彌 ,到達蔥嶺的羯盤陀(今新疆的蒲犁)。從羯盤陀向東北,是沙勒、龜茲、焉耆 ;向東,是斫句迦、于闐。這一區域,文化的重心是犍陀羅一帶。而從佛教來說 ,是以大雪山、雪山(蔥嶺)為中心,而向東南西──三方擴展的。蔥嶺以東, 北道的沙勒、龜玆等,是小乘區;而南道的莎車、于闐,為大乘的教區。蔥嶺以 [P226] 西,吐火羅、康居,都是小乘教;安息也以小乘為主。山南,烏仗那、迦畢試、 呾叉始羅,是大乘重鎮;迦溼彌羅卻是小乘。在這區域裡,犍陀羅是大小並盛的 佛教中心。佛教傳入中國,大家知道初期是安息、康居、大月氏。大月氏在漢代 ,是佔領阿姆河上流,統治著大夏的國家。但在西元二世紀前後,大月氏是貴霜 王朝的別名,也就是罽賓中心大佛教區的王朝。所以傳入中國的月氏佛教,除早 期外,實從犍陀羅等來,不應該看作吐火羅或縛喝的。

  罽賓區(從印度河上流山地到新疆西南山地)是著名的禪觀勝地;從此發揚 出來的佛教,有小乘也有大乘。初期,這裡是屬於阿難系統的重經派。由於研經 習禪而分化出來的,首先是阿毘達磨論師,以迦旃延尼子(前二世紀)的『發智 論』為宗;『發智論」作於支那僕底,成為說一切有部。以一切有為宗的極端派 ,是『大毘婆沙論』一系,此論集成於迦溼彌羅(二世紀中)。破『俱舍論』的 『順正理論」主眾賢(四、五世紀間),也屬於此系。溫和些的,被『婆沙論』 稱為犍陀羅師或西方師的,如『品類論』作者──西方摩羅的世友(前一世紀) [P227] ;『甘露味毘曇』的作者妙音(二世紀),『阿毘曇心論』的作者法勝(三世紀 ),都是吐火羅人,『雜心論』的作者法救(四世紀),是犍陀羅人。而生於犍 陀羅的世親(四、五世紀間),作『俱舍論』,也屬於此系。

  其次發展完成的,是經部師譬喻師,到鳩摩羅陀而大成(二、三世紀間)。 鳩摩羅陀是呾叉始羅人,後來宏化到蔥嶺羯盤陀。經部師或譬喻師,本為說一切 有部的別系,如持經者大德法救、覺天;經部異師世友(「尊婆須密集論」的作 者);僧伽羅叉、、馬鳴等都是。他們是禪師,又是努力宏化的布教師,引用 種種譬喻──本生、故事、比況來說明經義。依『西域記』,釋迦的本生談,都 指定在犍陀羅、呾叉始羅、那揭羅曷、烏仗那、僧訶補羅,這就是貴霜王朝的政 教中心,犍陀羅藝術的發皇地,譬喻大師的教化區。譬喻大師的作品,富有文藝 性。凡是譬喻大師,中國佛教一律稱之為菩薩。他們與大乘取協調的態度,兼容 大乘而決不拒斥的。鳩摩羅陀以後,經部師向南方宏化。世親同時的室利邏多, 在中印度阿瑜陀作經部毘婆沙。經部理論的嚴密化,不再像譬喻大師宏法的活力 [P228] 了!

  罽賓中心區的大乘佛教,是非常活躍的,但沒有宏通大乘的事跡可考。除從 我國譯經史上,推得大乘經論的流通情況外,有兩點可為明證:一、據古代遊歷 者的報告,北印的烏仗那、迦畢試、那揭羅曷、呾叉始羅;新疆的于闐、斫句迦 ,都是大乘佛教盛行的地帶。中國與印度間,隔著千山萬嶺,而對於入山專修及 遊化的僧眾,是能克服來往障礙的。以大雪山為中心而延展到南北,都是習禪的 勝地(羯盤陀、烏鎩、斫句迦山地,都有比丘入定久住的記載),也是大乘佛教 傳通的道場。傳說龍樹入雪山,從老比丘得大乘經;斫句迦山區有大量的大乘經 ;陀歷的山岩中藏有大乘經等,都可看出此一山區與大乘佛教的關係。二、『般 若經』說到後五百年,『般若經』大行於北方;『大悲經』說到宏法於北印的大 師;『華嚴經』說到菩薩住處,也重在北方,還說到于闐的牛角山寺;『大集經 』晚譯部分,說到從北印,經雪山而到達西域(今新疆)一帶的地理誌。這些, 都可以看出大乘經流傳在這一區域的情形。 [P229]

  

三 罽賓中心區的佛教

  佛教的傳入中國,始於漢哀帝時(西元前二年),景憲從大月氏使者受佛經 。明帝時(六四頃),從月氏請來『四十二章』。這都與月氏有關,但那是吐火 羅時代的月氏,不外乎小乘法門。據玄奘所見,吐火羅一帶都是小乘教。號稱小 王舍城的縛喝,有豐富的聖跡,也沒有大乘的形跡。小乘論師妙音、法勝,來中 國譯小乘經的曇摩難提,都是吐火羅人,可以想見吐火羅是小乘佛教為主的。從 此向西向北而到安息與康居,佛教的情形,與吐火羅相近。如康居的康巨、康孟 祥(康僧會是漢化的康居人),安息的安世高與曇無諦,所有的譯典,都以小乘 為主。可見罽賓區的小乘教,傳到西方的吐火羅,再向安息、康居。再從吐火羅 、康居、安息,越過蔥嶺,到達西域的沙勒與龜茲。據近代的發現,龜茲一帶, 使用吐火羅語。早期的小乘教,是由此路線而傳入的。到東晉的苻秦時代(三八 0頃),罽賓的僧侶東來,如僧伽跋澄、僧伽提婆、卑摩羅叉、弗若多羅,除吐 [P230] 火羅的曇摩難提以外,都是犍陀羅一帶的小乘學者。他們對小乘三藏,開始作大 部的翻譯,如『中』、『長』、『增壹阿含經』;『十誦』與『四分律』;『八 犍度』、『阿毘曇心』、『雜心』、『鞞婆沙』等。中國佛教史上所見的毘曇學 者,就是以這些論為主的。但中國初期所傳的小乘,並非局限於自稱有部正統的 『婆沙』系,反而以西方師、譬喻為多。如安世高譯出的『修行道地經』(僧伽 羅叉造),『阿毘曇五法行經』(世友「品類論」的初分),『心論』,『雜心 論』,曹魏失譯的『甘露味阿毘曇』,都屬於西方系。其他如『尊婆須蜜菩薩所 集論』,『阿育王傳』,『出曜經」,都是譬喻師宗。『三法度論』(屬犢子部 )也是譬喻者的作品。所以,從西北印而傳入中國的小乘教,可說從來不與大乘 相衝突。『西域記』說:大乘極盛的烏仗那,有五部律。『四分律』譯者佛陀耶 舍,是罽賓人,律序說是「曇無德部體大乘三藏」。小不礙大的罽賓佛教,成為 中國古代小乘教的特色,並深刻影響了中國的大乘佛教。

  罽賓區禪法的傳來,是很早的。安世高與竺法護,譯傳了初期大瑜伽師僧伽 [P231] 羅叉的『修行道地經』。鳩摩羅什來,又譯傳「婆須密、僧伽羅叉、漚波崛、僧 伽斯那、勒()比丘、馬鳴、(鳩摩)羅陀禪要」。中國初期禪法,是罽賓區 譬喻師的禪法。譬喻師是不障礙大乘的,羅什也就附出法華、彌陀、法身等禪觀 ,流傳在中國北方。此外,專修禪法的罽賓禪匠,在西元四世紀勃興。第三代的 佛大先(又譯佛陀斯那,卒於四一0頃),是最傑出的禪師。佛陀跋陀羅與沮渠 京聲,學得而傳來中國。佛大先的禪法,有新從天竺達摩多羅傳來的頓禪,罽賓 一向傳習的漸禪(但佛陀跋陀羅傳出的禪經,只是二甘露門的漸禪),所以也是 大小協調的。如佛陀跋陀羅譯有『觀佛三昧海經』;沮渠京聲譯有『觀彌勒』、 『觀世音經』。接著,罽賓禪師又(四二四)來了曇摩密多,譯傳『觀虛空藏菩 薩』、『觀普賢行法』、『觀無量壽經』;良耶舍(四二四來)譯有『觀無量 壽佛』、『觀藥王藥上二菩薩經』。這可以看出,那時的罽賓禪者,已轉重於大 乘禪觀,近於密宗的修天色身了。因當時中國的北方衰亂,這後起的罽賓禪法, 流傳在江南。 [P232]

  初期傳入大乘佛教的大師,主要為月氏的支婁迦讖(及支道根,支疆梁接等 );原籍月氏,生長燉煌,曾遊歷西域的竺法護(弟子有聶道真、竺佛念等); 原藉印度,生長龜茲,曾遊學罽賓的鳩摩羅什。他們的譯籍,可以看作大月氏( 貴霜王朝)時代的大乘佛教。主要的佛典,如『華嚴經』的「十住」、「十地」 與「入法界品」;『寶積』的「寶嚴」、與「阿佛」、「阿彌陀佛」的淨土經 ;『大集』的「般舟三昧」等;『法華經』,『維摩經』;『首楞嚴三昧經」等 。最重要而引人重視的,是『般若經』的「大品」與「小品」。初期大乘經的譯 傳,雪山東北的斫句迦與于闐,是值得重視的。朱士行(二七0前後)到于闐, 求得『大品般若』,後由于闐沙門羅無叉譯出。支法領西遊(四一0頃),在于 闐求得『華嚴經』,後由佛陀跋陀羅譯為六十卷(就是唐代新譯的八十『華嚴』 ,梵本也還是從于闐得來的)。支法領所得的,不止『華嚴』一部,羅什曾譯出 一部分。曇無讖譯的『大般涅槃經』,本來與法顯(在中印度)所得的相同,十 卷以後,是從于闐得來而補譯的。于闐與中國的大乘經教,關係是何等重要!與 [P233] 于闐毘連的斫句迦,玄奘傳說王宮有『般若』、『華嚴』、『大集』等十部(或 傳「十二部」),都是部帙龐大的大乘經。鳩摩羅什的大乘空學,從莎車王子學 來,莎車就是斫句迦的別名。于闐與斫句迦,大乘教的隆盛,比北印度並不遜色 。反而六世紀後,罽賓區的佛教衰落,于闐與斫句迦,還保持大乘盛行的光榮。 從地理上看,大乘是從犍陀羅,烏仗那,通過大雪山及蔥嶺而東來的(法顯等西 去,玄奘回國,也都是這一路線)。中國初期(漢、魏、晉)的大乘教,受到這 一地區的深切影響。

  這一期的大乘譯師,鳩摩羅什是最傑出的!他的譯典,如『大品』、『小品 』、『金剛般若』、『法華』、『維摩』、『阿彌陀經』、『中論』等,一直到 現在,仍受到讀者的愛好,為一切後起的異譯所不及。羅什所傳的大乘論,如龍 樹的『大智度論』,『十住毘婆沙論』(竺法護及弟子們,已經抽譯過),都是 部帙龐大,為印度佛教久已失傳了的。龍樹的性空大乘學,早期流傳北印,經斫 句迦而傳入中國。比起印度晚期的中觀學,有點不同。印度晚期的中觀,理論更 [P234] 嚴密化,但不見龍樹的大論,自不免有違失原意的地方。宏傳羅什學的,一向說 是道生,其實道生是首先離去羅什的人。因北方政局衰亂,僧肇早死,學眾都散 去。所以羅什的譯典雖傳遍了,而龍樹的大乘空義,卻一時隱沒(潛行)了。要 等到梁代的高麗僧朗,到江南來揭起「關河古義」,宏揚三論──『中』、『百 』、『十二門論』,從來發展為三論宗。陳代的慧思,又到南方來,唱道龍樹所 傅的法門,後來成為天臺宗。三論與天臺宗,都根據羅什的譯典,但經過了中國 學者的研求修習,發展為有獨到體系的綜合學派。大概的說,三論宗重於論,傳 到南方較早,更近於羅什所傳的。天臺宗南傳遲了些,受到北方真常唯心大乘的 熏染較深。至於攝山(三論)、衡嶽(慧思)、天臺(智者),都是教觀並重, 不失龍樹大乘的風格。

  龜茲為嶺東小乘佛數的典型,但也多少有大乘流通,特別是早期的秘密教。 龜茲國王姓白,龜茲的僧徒到我國來,也都稱「白」或「帛」。如「善誦神咒, 役使鬼神」的佛圖澄,本姓帛。「善持咒術」,譯出『大灌頂神咒經』的尸梨蜜 [P235] 多羅,也姓帛(三二0頃)。龜茲有大乘而重密咒,與于闐不同。

  

四 錫蘭的佛教

  羅什時代以後,佛教的傳入中國,主要為笈多王朝、伐彈那王朝時代的佛教 ,真常的唯心的大乘學。無論是華僧的西去求法,或梵僧的來華傳法,都不再偏 於北印的罽賓區,而是全印度的。海道的往來,也頻繁起來。

  先說從海道來華,有關錫蘭的佛教。錫蘭的佛教,是阿育王時代傳去的,為 大寺派的赤銅鍱部。不久,又有佛教傳入,住無畏山寺,成為無畏山寺派,兼學 大乘,與大寺派的爭執很熱烈。說到從海道而來中國的佛教,當然是很早的。有 人以為安世高從海道來,這不過推想而已。維祇難(二二四)來武昌,譯出『法 句經』,有二十六品,五百偈,與錫蘭所傳的『法句』相近。我以為,這是錫蘭 傳來最早的佛典。維祇難的同行者──竺律炎,補充為三十九品,七百五十偈。 從「無常品」到「梵志品」部分,近於北方有部的『法句』。錫蘭方面的佛教, [P236] 一開始就不能在中國流通,真是不可思譏!法顯(三三九)去西方求經,歸途經 過師子國,住在無畏山寺,得到『彌沙塞律』。這是化地部的『五分律』,與銅 鍱部的『善見律』相近,後由佛陀什譯出。大概是宋代吧!師子國的僧伽跋彌, 譯出『彌沙塞律抄』。但在中國『五分律』從來沒有弘通過。罽賓學者曇摩耶含 ,(四00頃)到達廣州,這當然是從海道來的。他譯出的『舍利弗阿毘曇論』 ,可斷為分別說系,近於化地部的本典。他的弟子法度,宣說:「專學小乘,禁 學方等。唯禮釋迦,無十方佛」,分明為錫蘭小乘佛教面目。這在中國,當然是 行不通的。元嘉元年(四二四),求那跋摩經師子國而到廣州。尼眾想請他授戒 ,他要等外國尼來,滿足十數。後師子國的比丘尼來,建業的尼眾再受戒。錫蘭 的戒津,是被中國應用了;但不久就被禁止再受。永明中(四八三──四九三) ,摩訶乘在廣州譯出『五百本生經』,『他毘利(譯義為「上座」)律」,這無 疑是錫蘭的。永明六年(四八八),僧伽跋陀羅從海道來,在廣州譯『善見律毘 婆沙』,為銅鍱部的律釋。有名的『眾聖點記』,就是從此傳出的。梁僧伽婆羅 [P237] ,在西元五一五年,譯出『解脫道論』,這是銅鍱部的要典──覺音『清淨道論 』所依據的。錫蘭的佛教,不能說沒有傳入中國,但比起罽賓來,缺少精深的義 學,微密的禪思,終於為中國佛教所遺忘了!

  

五 晚期傳來的小乘經論

  一切有部為主的罽賓區,銅鍱部為主的師子國,所有小乘教學而有關中國的 ,已約略說到。其他的小乘教學,傳譯較遲的,應再為敘述。

  小乘的四阿含經,各部派是大致相同的。還有不屬於阿含部的,如魏瞿曇般 若流支(五三九)譯的『正法念處經』。這是一切有與犢子系共傳的,但本譯屬 於(犢子系的)正量部。還有隋闍那崛多等(五八七)譯的『佛本行集經』,為 法藏部的佛本行集。上二書,部帙都很大。

  關於論典,一切有部的『發智』、六足、『婆沙』,唐玄奘(六四九──六 六三)幾乎完全譯出,只缺一部『施設足論』 (後由宋施護譯出一部分)。玄奘 [P238] 對於阿毘達磨的重視,可以推見出來。失譯的『三彌底部論』,真諦(五五九) 譯出的『立世阿毘曇論』,都是正量部的論典。此外,譯來中國而有重要意義的 ,有三部論:一、『成實論』,是鳩摩羅什的譯品。論主名訶黎跋摩,為中天竺 人。傳說是薩婆多部鳩摩羅陀的弟子,其實就是經部的鳩摩羅陀。他不滿有部, 到中印度的華氏城,與容認大乘的大眾部學者共住。所以『成實論』的內容,不 但以經部義來評破有部,又轉而歸向於大眾部所信解的空義。法空是三乘所共的 ,不限於大乘的。『成實論』的空義,與大乘的究竟空義,還有小小的距離。『 成實論』在齊、梁時,真是盛極一時,有稱之為成實宗的。後經三論與天台學者 ,論證為小乘以後,就漸漸衰落了。二、陳真諦(五六三)初譯,唐玄奘(六五 一──六五四)再譯的『俱舍論』,是世親所造的,是繼承(有部西方師)『雜 阿毘曇心論』而更完成的論典。表面是有部論,而骨子裡卻傾向經部,所以廣引 經部所說,以顯出有部立義的不徹底。自從『俱舍論』譯出以後,舊有的毘曇宗 ,就轉名為俱舍宗了。其實,『俱舍論』沒有成為獨立的學派,只是唯識學者附 [P239] 習的法門而已。三、婆藪跋摩造的『四諦論』,也是陳真諦譯的。論中引用『俱 舍論』及破『俱舍』的『順正理論』,所以應為五世紀末的作品。『四諦論』也 是出入於有部、經部,更引用大眾部學與正量部。『成實』、『俱舍』、『四諦 』──三部論,都是經部盛行以後,不滿一切有部的作品。但都不是純粹的經部 ,而是出入各部,自成體系的論典。『成實』與『俱舍』,在中國佛教史上,有 過重大的影響。

  附帶說到律典:弗若多羅等譯的『十誦律』,屬於舊有部,齊梁時曾盛行江 淮一帶,為中國律學初期的大宗。佛陀跋陀羅與法顯譯的『摩訶僧祇律』,屬大 眾部;佛陀什譯的『五分律』,屬化地部,都沒有什麼流通。佛陀耶舍譯的『四 分律』,屬法藏部,起初也不大流行。到北魏,尤其是慧光的門下濟濟,才大大 的弘盛起來。到唐代,中國的律學已為『四分律』所統一。道宣說:『四分律』 有五義通於大乘,所以特別受到大乘為主的中國佛教界所信從。道宣所說,如從 部派的見地看來,也很有意義。因為大眾及分別說系的化地、飲光、法藏,都有 [P240] 大乘的傾向,一向與大乘攜手並進的。唐義淨在武后時(七00──七一0)所 譯的『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』等,是有部的新律,與西藏所傳的一致。但在四 分律宗完成的當時,很少人去注意他。此外,魏瞿曇般若流支譯的『解脫戒經』 ,為飲光部的戒本。真諦譯的『律二十二明了論』,是正量部的律論。傳在中國 的律典,包含各宗,可說豐富之極,最便於研究者的比較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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