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『印度之佛教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第十三章 笈多王朝之佛教

第一節 王朝之盛衰與佛教

  乘南北朝之衰,中印民族得徐徐恢復其勢力。佛元七百零八年,有旃陀羅笈 多者,出孔雀王朝名臣之裔,創立笈多朝,都阿踰陀。子沙母陀羅嗣立,統一五 印,一時國力充實,文事大啟,上追孔雀王朝之盛也。初,印度之語言文字,隨 方各異,動輒彼此不相通。佛世前後,有耶斯卡、巴爾尼等,據「吠陀」、「梵 書」、「奧義書」之語法而整理之,成文法精密之梵文。釋尊化世,務求平易近 人,「聽隨國音讀誦,但不得違失佛意」。故佛弟子之語文不一,四大派以四種 語。安達羅學派以南印之俗語集經;摩哂陀南化於錫蘭者,於佛元三百零一年, 無畏波陀伽摩尼王,集僧於大寺,審訂三藏,聞即以巴利語出之。蓋時梵文雖興 ,猶未遍行於全印,如彼迦王之刻文,亦即隨地而稍異也。自中印毀佛,婆羅門 [P220] 教再起,雖政治之角逐,卒告失敗,受制於異族者凡二百餘年;而從事文化之新 生,則頗有所成。西北印,婆羅門文化發祥之地也,佛教傳布於此者,多以梵文 寫經,亦事理之當然者。迦膩色迦王時,北印流行之大乘經,說一切有部之經論 ,即以梵文寫之。馬鳴之詩篇及『三啟無常經』,即梵文文學之傑作也。笈多王 朝與梵文學偕興,史家稱之為古典時代,或印度之文藝復興。如彼訶利陀沙之史 詩、戲劇,雖千載以下,讀之猶令人嚮往。雕刻、建築,亦多崇高、圓熟之作。 以梵文之興,梵我論之神學,「數論」、「勝論」、「正理」、「瑜伽」諸學派 ,亦日見隆盛。佛教於此時,如唯心論之確立,因明之大成,則亦特放異彩者也 。

  龍樹、提婆宏大乘,雖北盛於西域,南行於南印,然外、小交脅,猶未能大 通。無著、世親,學出說一切有譬喻論者,承「性空論」之衰,唱「虛妄唯識論 」。事則現在幻有,理則真實常在,與龍樹學異。無著、世親自犍陀羅來,以國 都之阿踰陀為中心,沿西海岸南下,與南印學者接。如世親及門上首之安慧,南 [P221] 印羅羅國人;陳那多住摩訶剌陀,作因明於安達羅;德慧遊化於伐臘毘,此西系 之唯識論也。時東方之摩竭陀,於佛元八百年頃,法顯、智猛,目擊華氏城之佛 教,賴婆羅門大乘學者而住持。智曰:「遇大智婆羅門羅閱宗」。顯曰:「有一 大乘婆羅門子,名羅汰和婆迷,賴此一人,弘宣佛法。師名文殊師利,國內大德 沙門,諸大乘比丘,皆宗仰也」。大乘『大般涅槃經』,即於此得之。東出濱海 之耽摩栗底,法事甚盛;放海南下,師子國亦大乘、上座二流並暢。考其時來華 傳譯真常心論者,如曇無讖,中印人,持『大涅槃』、『大集』、『金光明』、 『地持』等經來;求那跋陀羅亦中印人,與求那跋摩,經師子國來,出『勝鬘』 、『楞伽』等經。傳說現存之『楞伽經』,即那爛陀寺之殘本。於蘊、處、界中 不即不離而有真常之覺性,乃「真常唯心論」之特徵;其學蓋以大眾、分別說之 心性本淨,融犢子系不即不離蘊之真我成之。摩竭陀本上座分別說之化區;南印 之大眾學,沿東海岸北來;流行於雪山、恆河間之犢子系,(華氏城北毘舍離, 東之伊爛拏缽代伐多;迦毘羅衛、舍衛、波羅奈、鞞索迦、劫比他、以玄奘所見 [P222] ,並宏犢子系之正量部),南下而交流於此。摩竭陀(故都所在)之「真常唯心 論」,西與阿踰陀並峙。東系存大眾、分別說之舊,編集者不以名聞;西系則富 說一切有系之精神,乃推思想之傳承於彌勒而論視之。「虛妄唯識論」,以無著 、世親之宏闡,一時大盛,東行於摩竭陀,那爛陀寺之爭論以起。那爛陀寺,奘 傳鑠迦羅阿迭多(帝日)王始功,迄戒日王,凡歷六帝,七百年。藏傳無著、世 親,並於此弘通。然漢傳無東下之說,法顯、智猛亦未嘗言及;那爛陀寺之蔚為 中印最高學府,實世親以後事也。建寺之六帝,戒日而外,笈多及伐彈那王朝, 均無其人。考玄奘留印之時,戒日王中印,而摩竭陀別有王統,「今王祖胤繼接 無憂,王即戒日王之婿矣」。其父滿冑王,嘗建鞮羅釋迦寺,作大銅佛像,與戒 日王並世而早卒。蓋摩竭陀雖受命於笈多朝,而王統猶未絕也。那爛陀寺之修建 ,應即摩竭陀諸王之功,而今莫可詳考矣。地本佛世之庵摩羅園,六帝相承,廣 事修建,約始於笈多王朝之世。

  匈奴族,被逐於漠北,遠走中亞,西侵歐洲;東則於佛元八百五十三年頃, [P223] 掠北印,佔健陀羅。時笈多王塞建陀在位,悉力禦之,始得遏其南下,然笈多朝 自此衰矣。八百七十三年,那羅新哈笈多(奘傳作婆羅阿迭多,即幻日)立,匈 奴復大掠,占北印。其酋多拉馬拉,立匈奴王國,勢力日強。八百九十八年,匈 奴王密希拉古拉立。逞其劫掠民族之特性,北印佛教乃陷入法難之厄運。『付法 藏』之師子比丘,於罽賓大作佛事,為彌羅掘所殺,法統乃絕。『西域記』摩醯 邏矩羅(大族)毀滅佛法,並即此事也。匈奴之鐵騎,南下大掠,那羅新哈出走 ,避之於海島,計破密希拉古拉而生獲之。笈多王朝宜可以復興矣,惜那羅新哈 縱密氏歸,而己亦旋卒(九百二十八年)。不數年,密氏重占北印,毀佛更甚。 五印各族,咸據地自為,笈多王朝乃亡(1)

  

第二節 小乘學之餘輝

  自十八部分流,聲聞極一時之盛。爾後,或衰竭,或融合,或迴入大乘;加 以經、律既定,思想以辨而愈明,成三系、四派,末宗乃漸無聞焉。說一切有系 [P224] ,初為『發智』、『心論』、譬喻之分。次以『大毘婆沙論』之編集,內為自宗 別系之相拒,外為大乘性空之所掊擊,相摩相盪,思想又有新啟發,終乃導出「 虛妄唯識論」也。健陀羅『心論』系之法救,於七世紀作『雜心論』,溝通『婆 沙』、『心論』,申一切有之本宗。經部師初從說一切有系中出,立三世恆爾之 「一味蘊」,作用起滅之「根邊蘊」,說「異生位中亦有聖法」,此則以三世恆 爾之染淨法體,為不離現在作用而存在者。迨鳩摩羅陀出,立說漸備。雖一反有 部之舊,說過未無體;無有中有;隨眠異纏;無色界有色,無心定有心;與大眾 、分別說近。然立論大本,緣起是有為,化有部之體用為種現;和合相續,仍有 部假名說之舊,則猶不妨其為說一切有系也。譬喻者之精義,為種子。業力感果 ,其說明頗難。前生之業力,剎那即滅,何由能感後果?過去非實有,則業力必 潛存於現在無疑。乃自種子生果之事例,悟入業種(如生果之能力)不離所依( 心心所法)而潛流,依心心所之相續演變(如根芽之相續),種業增長成熟而感 果(如結果)。其說於『婆沙』猶隱而未詳,龍樹『中觀論』則敘而破之;種子 [P225] 說之確立,約為『婆沙』、『中論』間。自『婆沙』出,一切有之分化彌甚,譬 喻者融有部諸異師,其說乃大昌。世親同時先德,有室利邏多(執勝,『順正理 論』呼之為上座),於阿踰陀國著『經部毘婆沙』,以『順正理論』所敘者觀之 ,則大反『發智』者也。經部譬喻學者,立種子義大同,而於種力不離之所依, 其解說間異。室利邏多師資,仍譬喻者之舊,立滅定有心,乃以心心所(六識) 相續為受熏及所依。先軌範師,用有部舊義,滅定無心,乃立六處(色心)為所 依。一分經為量者,於六識外,別立一集起心,為受熏及所依,則經量迴入大乘 之學者也(2)。經部既盛,說一切有之本宗,為之搖搖欲墜,乃有世親作『俱舍論 』以救之。世親,犍陀羅人,於說一切有部出家,精說一切有三系之學,乃取精 用宏而為之折中成『俱舍論』。論承『阿毘曇心論』及『雜心論』之統,雖以『 婆沙』為己所宗,而不事盲從。其組織次第,同『雜心』而少為改作,頌文仍『 雜心』之舊者,亦十之四五,此可勘而知之。然『俱舍』意取經部之善說,則非 復『雜心』之舊矣!『俱舍論』於「阿毘達磨」,不信其為佛說,視為「傳說」 [P226] ,破『發智』學者偏執師承之固陋;於經部之過、未無體,種子熏生,不相應行 無實,多所引述。每藉論議往復,以彰有部舊義之有待修正。於辨論不決時,每 以「經部不違理故,婆沙我所宗故」,不了了之;其明宗『婆沙』,意存經部之 善說,蓋明甚也。然『俱舍』所尊信之經部師,乃先軌範師,不取上座師資,此 可於種子之六處受熏,解緣起、緣生之別而知之。先軌範師,乃經部而折中有部 之學者也。以是,俱舍論主之在當時,實『雜心』系之先覺者,非全捨『心論』 及『發智』之說以從經部也。流通頌云:「迦濕彌羅義理成,我多依彼釋對法, 少有貶量我為失,判法正理在牟尼」,蓋確論也。迦濕彌羅有眾賢者,悟入之弟 子,青年英俊,頗不以『俱舍』之明宗暗抑為然。乃竭十二年之心力,以其人之 道治之,為『俱舍論』作釋,名「俱舍雹」,亦曰『順正理論』。於世親猶疑取 捨處,一一翻破,譏世親之未善『婆沙』,兼斥時行之經部。又約『順正理論』 之正義,成『顯宗論』。『婆沙』大義,自有所難,必欲一一為釋,反墮於失宗 之譏。如以有法能礙解非擇滅,出『婆沙』正義外,後人乃以新薩婆多稱之。眾 [P227] 賢曾挾論南下,求與世親面論,世親聞而避之。眾賢至秣底補羅,病卒,乃不果 。舊傳世親潛入迦濕彌羅,從悟入受『婆沙論』;次還健陀羅,講『婆沙』,日 攝其要義為一頌,乃至以金請釋云云;又謂眾賢死時,遺書世親懺謝,乃為易名 『順正理』云云,並出唯識學者之傳說,不足置信,此不暇廣辨也(3)。時悟入曾 作『五事毘婆沙論』;私淑眾賢之無垢友,世親弟子德光,作『辨真論』等百部 ,弘一切有義;安慧則致力於『俱舍』。然迴小入大之勢成,大乘阿毘達磨興, 而西北印之小乘,自此衰矣(匈奴之掠,亦其一因)。

  傾向經部而反『發智』、『婆沙』者,復有訶梨跋摩(師子鎧)。訶氏中印 婆羅門子,善數論,出提婆、世親間。初學說一切有之『發智』,恨其支離;乃 東遊華氏城,從大眾系學者遊,作『成實論』,力闢說一切有。多用經部說,而 亦不拘所宗。引數論義以入佛,乃謂四微和合為四大,四微實而四大假,特異於 諸家之說。成實以滅三心為滅諦,初滅假名心,則我空(柱等假名亦空)也;次 滅法心,即法空;次滅空心,則空相亦遣。三乘同見一滅諦而得道,滅三心以契 [P228] 真,真非即無性之謂。蓋一經部學者,融大眾、分別說之空義成之;於大乘性空 ,則猶有所滯也(4)

  大眾、分別說、犢子諸宗,以記載不詳,苦無可論。唯覺音之南遊師子國( 錫蘭),則確予海南佛教以深大之影響者也。摩哂陀南化,開上座分別說之銅鍱 一宗,國王建眉伽精舍以處之,即後之大寺也。佛元三百年頃,無畏波伽摩王, 信心轉深,乃建無畏山寺。因之,新舊對立為二部:「一曰摩訶毘盧住部,斥大 乘,習小乘;一曰阿跋那祗釐住部,學兼二乘」。無畏山寺之建,疑有名德自大 陸來者,以大陸流行聲聞兼大之佛教,傳入師子國,乃引起紛諍;惟事無可徵, 闕疑而已。銅鍱學者傳說:此時無畏王集五百眾於大寺,審定三藏,以巴利語寫 經,乃歸於一致云。銅鍱者拒外來之新義,乃記錄巴利語為經以固己宗,事或有 之。然無畏山寺乃無畏王所立,學兼二乘,發揚如故,初不以巴利語之錄集而稍 衰。提婆自錫蘭來;法顯於其地得化地律等;譯「真常唯心論」者,如求那跋摩 ,求那跋陀羅,均遊化於此;玄奘於達羅毘荼國,遇自師子國來之覺自在雲等三 [P229] 百餘僧,從之問大乘瑜伽義;唐永徽年來華之那提三藏,特精中觀,曾於師子國 搜集經論梵本五百餘筴。是知師子國之佛教,不但銅鍱一派,中觀、瑜伽,即秘 密教亦曾暢行其地。摩竭陀有「摩訶提婆(大天)僧伽藍,其先獅子國王之所建 ,多執獅子國僧」。玄奘留印之世,摩竭陀為大乘中心,師子國僧遊化其間,何 有不弘通大乘於故鄉之理?考玄奘目擊之大陸佛教,大眾系似少衰;摩竭陀,羯 伽,跋祿羯呫婆,蘇刺陀,及傳聞之獅子國,並大乘與上座(分別說)兼行。 獅子國之無畏山寺派,即此;其上座分別說與銅鍱近,而會歸及不礙大乘則異。 今日海南佛教之同宗銅鍱部,乃由復古思想之反流而成,非初即爾也。覺音本中 印學者,精識三藏,有感於大陸佛教之未盡,乃承師命而南遊錫蘭。時佛元八百 年頃,法顯西遊時,或曾一見之。覺音留學錫蘭,精巴利語(佛世方言之一), 乃作『清淨道論』,並以巴利語注釋聖典,大為時眾所重。時大陸佛教,為梵文 復興之氣勢所使,初期之方言佛教,演變日多,不特將會歸大乘,且有流露佛梵 融合之傾向。覺音殆有感於此,乃南遊於巴利語盛行之錫蘭歟!以其語為佛世之 [P230] 摩竭陀語,以其學為上座分別說之根本,雖有乖事實,而發揚保存方言佛教之一 ,與梵文相格拒,則頗予海南佛教以新機運也。覺音以後,師子國仍有大乘流行 。其為巴利語佛教所統一,遠及緬、暹,或疑有一大力國王以統一之,吾以為不 然。大乘佛教之末流,情勝於智,辨過於行,華飾而不實,惟恃不斷之創新立異 以圖存。迨大陸佛教衰,思想失其創新之源,即流於滯礙消沈。銅鍱者本初期佛 教之精神,平實樸質,加以巴利語之助,乃逐漸得勢耳。此如中國佛教,一失傳 譯上不斷之創新,臺、賢、唯識,莫不陷於沒落。平實樸質之禪宗,乃得獨盛。 此雖興衰之原因不簡單如此,要亦可為例證也。臺、賢於中國之思想界,關涉頗 深,而文字尤國化,乃得漸次復興,則亦猶巴利語之於錫蘭也。彼辨飾而無行, 繫瑣而不要,文字思想不能融化者,縱有大力者之助,恐亦難以久存歟!(本無 文化之民族,例外)。

  

第三節 因明之大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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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因明,胚胎於辨論術,其始不可得詳。昔「奧義書」時代,學者競留意於窮 理達本之學,論風漸熾。擊鼓以求是非,其優勝者,國王且從而優禮之。『聖德 格耶奧義書』,有辨論法之名;以究理著名之「勝論」及「尼夜耶」(正理)派 ,並興起於此時。以辨論法為學而研探之,謂其始於此時,亦無不可也。初於斯 學深研者,屬諸外學之「尼夜耶派」,傳說創始者名足目云。迦膩色迦王侍醫遮 羅迦,其著述旁及論法之典則;馬鳴『大莊嚴論』,有五分作法之名。「尼夜耶 派」之於此時,已頗有進展,或已影響佛教矣!彼派之『正理經』,立量等十六 句義,約成形於佛元六七世紀頃。龍樹作『迴諍論』,『精研經』,力斥其義, 然亦病其執有自性,非世諦假名無是非邪正之謂也。有『方便心論』者,傳龍樹 作,開論法為八,析過類為二十,以譬喻為首;雖開合有異,次第順『正理經』 見邊以下諸句。蓋佛教之論法,初固有取於正理派,略事剪裁,以備顯正破邪之 用。『方便心論』所謂「如為修治菴婆羅果,而外廣植荊棘之林。今我造論,亦 復如是,欲護正法」是也。真諦譯『如實論』「反質難品」,舊傳世親作,陳那 [P232] 力辨其非,此佛家因明之古說也。笈多朝文化復興,百家競進,非雅善論術,幾 無以自存。佛弟子乃深研論法,卓然成家,名之曰因明;於此特多功績者,則瑜 伽學者也。

  尼夜耶派之重視論法,意在深知事理之真以得解脫,故以量為初。量者,正 確之知識也。正知因四事得:現見所得者曰現量,依現見而推比得者曰比量,引 譬類而例證得者曰譬喻量,依聖典聖說而得者曰聲量(即聖教量)。以此四而得 正知;正知(量)之所依,即是因也。『方便心論』以知四量為「知因」,以此 。然印度論法,初意本在悟他,即研求論議之軌式,俾得依之以判是非,曉未悟 。故論法中,不單為論理之是非,即論場,評證者,語言之巧拙,詭辯,咸在論 求之列。昔世親之師,即以言辭不次而被判為墮負。吹求於形式,頗涉漫衍之弊 !迨無著傳『瑜加論』,始創因明之名,釋為「於觀察義中諸所有事」,(『顯 揚』即作論議,『集論』作論軌),則猶辯論法也。論以自性、差別二者為所成 立;以立宗,明因,引喻,同類,異類,現量,比量,至教量八者為能成立。世 [P233] 親於此學,傳有『論軌』、『論式』、『論心』之作,惜乎無傳。窺基以『論軌 』「說能立有三:一宗、二因、三喻」,則化五支之繁冗為三支論法,世親實啟 其緒。佛元九世紀頃,南印有陳那(大域龍)者,親及世親之門,於因明特深研 尋。其著述之有關因明者,凡八論,以『因明正理門論』、『集量論』為著。『 門論』明「立破真實」,詳正確之論式;『量論』則「釋成量義」,詳正確之知 識。一重悟他,一重自悟,二論相資發明,未可輕重其間也。陳那於論式,以立 敵共諍之宗支為所成立,以共許之因、喻為能立。因具三相,固「已善成宗法」 ,惟因支特詳「遍是宗法性」,故於「同品定有性」、「異品遍無性」之二相, 舉同喻、異喻,自正反兩方證成之。喻即因之一分,因明乃名符其實。此與古學 之以譬喻為首,迥乎異矣!於『量論』,不取聲量,不僅所量唯自相、共相之二 ,亦以各守宗承為是,難以見事理之臧否也!其於立、破,現、比,辨析精嚴, 可謂斯學之泰斗矣!其弟子有天主,著『因明入正理門論』。有自在軍,亦善此 學。佛元十一世紀,南印鳩陀摩尼國,有法稱者,從自在軍受『集量論』。反復 [P234] 研尋,深見陳那之意,乃作『正理一滴』等七支論以釋之。又使弟子帝釋慧為釋 ,凡三易稿而後當意。法稱於因明,間有廢立,如以喻為非支,宗過無不極成等 ,蓋受耆那教因明之影響也。

  佛教自因明大盛,學風為之一變;造論,講學,無不奉以為規矩。後期佛教 論理之多細密,實受其賜。昔之視論法為外學者,今則「佛法當於因明處求」。 抉擇事理,起信、生解,在在有賴於因明,因明乃成入佛之要學也。後期之性空 論者,清辨、月稱輩,且以之而立說有異。唯識學者,以不立教量,唯理為宗, 故陳那以後,流出「隨理行」之唯識。因明本於論法,雖量論重自悟,然為之者 多用以申自摧他。知以因喻證成己之所立,求得敵者之信解;於創發新知,即依 已知以推所未知,則其用殊。今之西藏,抵掌雄談,猶有五印之風,而陳陳相 因,於文化亦未見所益。即就論法而言,勝軍二十年立一量,玄奘以為有過;清 辨立「真性有為空」量,唐人競出過難,而十異八九;玄奘立真唯識量,或為之 出決定相違:立量之不易又如是。重論式而論式不易,宜斯學在中國之晦也! [P235]
註【11-001】參閱『北印度之教難』(『佛教史地考論』三0三──三二一)。
註【11-002】參閱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第十一章(五二八──五七二)。
註【11-003】參閱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第十三章(六四六──七一0)。
註【11-004】參閱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第十一章(五七三──五九二)。 [P237]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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