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妙雲集下編之九『佛教史地考論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一二、北印度之教難

  

一 緒言

  健陀羅與迦溼彌羅為中心的北印佛教,在貴霜王朝時代,曾達到高度的發展 。阿毘達磨與佛教藝術,都有過非常的光榮!但到玄奘遊學印度的時候,所見的 是:荒涼、圯敗、衰落得不堪。佛教的衰落,決不能完全推之於劫運,推之於魔 王、外道。換言之,佛教徒也必然有些本身的缺點。危機深刻化,而無法改善增 進生存的能力,這才一敗不可收拾。關於北印佛教的教難,近來在經傳中多少看 到一些,所以特地敘述出來。

  印度人不重歷史,印度佛教也同樣的史實不明。我認為經典中還保存許多史 實。一般認經典為出於佛口親說,所以許多事實都成為預言。如從史的觀點去考 [P286] 察,即能明白看出經典的時代性。不但佛教的思想演進,可以明了他的源流遞演 。而許多事實,即編集者與當時當地的佛教情況,社會環境,種種制度、傳說, 常會或多或少,或正或反,有意無意的編集進去。此一見解,如並不錯誤,那末 信仰者看為奇蹟,反對者看為渺茫的幻想,那些傳說與預言,即成為具有充實內 容的事實了!表現於經典中的傳說與預言,常是寓意的、暗示的、閃爍的,事實 與想像雜糅的,不能一字一句的作為忠實的史料看。在處理這些資料而加以研究 時,要特別的審慎,不預存成見,將事實從傳說與預言中揭露出來!

  傳說與預言,是富有流動性的。他在時代與環境的變遷中,不息的演變。重 要的因素被忽略,附帶的因素反倒被強調起來。這因為,在新的時代環境中,易 與新的環境相結合,配合新事情,修正舊的而取得新的意境,這才能永久是活的 傳說,活的預言,不至於殭化而被遺棄。所以從傳說的變遷中,即可看出某些新 的事實。本文主要以『阿育王傳』的拘睒彌法滅說為對象,從此傳說的有關事件 中,從此傳說的演變中,看出時代的先後與新的史實。結果,此法滅說的預言, [P287] 幾乎成為北印教難史的概論。雖然北印的教難,以前還有弗沙密多羅王的毀法, 影響到奢羯羅一帶;以後還有回教的侵入。但從西元前二世紀中到西元五、六世 紀間,北印佛教的教難,已大體可見。所以作為一完整而長期的傳說,單獨揭示 出來。

  

二 三惡王毀法的傳說

  在這許多傳說中,『阿育王傳』,可說是最古典的。中國即有三譯:甲、西 晉安法欽譯,名『阿育王傳』(卷五)。乙、宋求那跋陀羅譯的『雜阿含經』( 卷二十五),也有此說。原來『雜阿含經』的二十三與二十五卷,本是『阿育王 傳』的別譯,被人誤編在『雜阿含經』中。丙、梁僧伽婆羅譯,名『阿育王經』 。論理是一樣的,但這一傳說,被譯者略去,僅提到「乃至未來三賊國王」(卷 四)。此項預言,係「滿千年已,法欲滅時」的惡王與惡比丘,如何破壞佛法, 以及最後滅法的情況。佛要四天王在佛法未滅以前,盡力護持。此外,還有丁、 [P288] 高齊那連提耶舍譯的『大集月藏經』(卷十),在護法的同樣動機下,將此傳說 編入,不過已參考別的記載了。傳說中的三惡王,是:

   甲:「南方有王名釋拘……西方有王名缽羅……北方有王名閻無那」。 乙:「西方有王名缽羅婆……北方有王名耶槃那……南方有王名釋迦…… 東方有王名兜沙羅」。 丁:「南方邊夷國,王名波羅帝……西方邊夷國,有王名百祀……北方邊 夷國,名善意釋迦」。

  參考別的記載(見下),可決定早期的傳說,唯有「三王」。乙本的東方兜 沙羅王,不過譯者為了滿足四方的均衡要求而附加的。從印度歷史去考察這一傳 說,知道此三王不是個人的私名,是國族的名字。他們的確曾侵入印度,成為印 度民族與佛教的威脅者。其中,「耶槃那」與「閻無那」,即梵語希臘的對音。 希臘人早期的侵入印度,這可以不談。西元前一七五年頃,希臘在大夏的猶賽德 謨王家,侵入印度。同時,猶克拉提底在大夏獨立;隨後也侵入印度。在西元前 [P289] 二世紀中葉,猶克拉提底家佔了健陀羅與怛叉始羅等地;猶塞德謨家,以奢羯羅 為中心,統治了旁遮普,伸張勢力到南方。西元前一八四(或一八五)年建立熏 伽王朝的弗沙密多羅王在位時,希臘已深深侵入印度。弗王同時的文典學者帕坦 楂力,曾引用「希臘人方圍攻末荼彌迦」,「希臘人方圍攻娑寄多」的例句。「 古事集」Pura^n!a說:狡悍的希臘人,佔據娑寄多,般遮羅與摩偷羅。名劇失 環記Malavikagnimitra,說到弗王孫伐蘇密多羅,護送祭馬,在印度河南岸, 受到臾那人的襲擊。希臘鐵蹄的如何縱橫,可以想見一二。佛教負有盛名的護法 者──彌鄰陀王,即屬於希臘的猶塞德謨王系。他約西元前一五0年前後在位, 為希臘人在印度的全盛時代。丁本的「百祀」王,大抵是希臘的訛筆或誤譯。因 為,祀在梵語是耶柔,與希臘的梵音略近。

  「波羅帝」,即波斯的對音,『西域記』作「波刺斯」。在梵文的文獻中, 進入印度的波斯人,被稱為Pahlava,即缽羅婆。佛典中常見的「波羅越」,也 就是這些人。「釋拘」與「釋迦」,與迦毘羅衛的釋迦族無關。這裡所說的,是 [P290] 印度人稱為 Saka 的塞族。塞迦族散布的區域很廣,曾在大夏及賽斯坦住的塞迦 人,在西元前一二0年前後,不斷的與波斯人──安息作戰,雖有一度的勝利而 終於失敗了,服屬於波斯。塞迦族多少定居於特朗基亞那及阿拉科西亞一帶,與 波斯──波羅婆人共住。約在西元前百年(應該還要早些),受著北部月氏的壓 迫,塞迦與波羅婆人,侵入印度河下流。那時,他們大概是取聯合行動的。希臘 人在印度的統治權,開始衰落了。塞迦與波羅婆人,彼此間每每混雜不清,政治 組織有同一的牧伯制。西元前七、八十年,領導這二族的,通常稱為塞迦──即 塞迦人為主體的茂斯王。那時,發展於沿海岸而東進的,有塞迦族的叉訶羅多人 。西元一世紀後半,深入內地,以鄔闍衍為中心的卡須那多王──塞迦人,大概 也在此時向東擴展了。在北方,茂斯王朝已佔有高附及旁遮普西部。但不久,領 導權落到波羅婆人手中,這可以從錢幣的考察而知。茂斯的兒子阿吉斯,他的錢 幣,不如茂斯的單用自己名字及「王中王」的尊號,每刻著「王中王孚農」的名 字。孚農,是波羅婆人名。自稱王弟的斯帕利雷斯的錢幣,有時自稱為「王中王 [P291] 」,有時自稱為大王而稱阿吉斯為王。阿吉斯──塞迦領袖的地位低落,顯然可 見。阿吉斯時,波羅婆人領導的政權,已擴展到旁遮普東部,希臘人日趨沒落。 摩偷羅一帶,已是波羅婆人的天下。阿吉斯以後,有名的貢豆發爾王,這一家多 有波斯語的名字,當然是波羅婆族。希臘人在印度的政權,到這時才完全瓦解。 大約西元五十年時,大月氏的兵力進入印度,取西北印波羅婆人的地位而代之; 南方的塞迦,雖然服屬月氏,保持相當的自由發展。

  傳說中的三王,確曾先後而同時的侵擾印度。依印度史的實際情形,研究『 阿育王傳』的記載,從三王的地理分布上,可以推斷這是西元前三、五十年的局 面。這一傳說,是罽賓作者,從罽賓以眺望印度西北的。那時,塞迦的叉訶羅多 人(還有卡須那多系的前代)在坎貝灣一帶,確乎在西南。希臘人局促於奢羯羅 迤東;高附、旁遮普以及摩偷羅,是波羅婆人的勢力圈。這與「西方有王名缽羅 婆……北方有王名耶槃那」的記載,極為適合。這是不會更遲的,因為遲一些, 印度即沒有耶槃那王的地位。再遲一些,大月氏東來,那就完全不同了。似乎也 [P292] 不能再早些,再早三數十年,在茂斯王時,還沒有西方缽羅婆的形勢呢。

  『大乘月藏經』,所記三王的方位不同,他已不明當時的實情,傳說的不同 ,決不能動搖『阿育王傳』適合實際情況的價值!

  在『阿育王傳』中,說到三王「破壞塔寺,殺害眾僧」。這些侵入印度的外 族,後來雖多有信佛的,然在侵入的階段,於佛教是不會有好感的。對於佛教寺 塔的財富,也不會不摧殘掠奪的。何況,民族的特性不同,不能立即融洽!一直 到西元一二五年頃,安達羅喬曇彌子王,擊破塞迦,叉訶羅多與波羅婆人。照 Chaitya cava karli十七碑所說,喬曇彌子以印度的宗教的保護者自居(那時,王 家是特別信佛的)。所以三族的侵入印度,「破壞塔寺,殺害眾僧」的暴行,可 能是非常嚴重的,引起佛教徒內心的悲憤。

  傳上說:「三惡王毀滅佛法,殺害一切;欲向東方」;這確乎寫出了侵逼恆 河上流而進窺中流的情況。東方,像拘睒彌、阿瑜陀等就是。拘睒彌的大軍王( 或作摩醯因陀羅斯那),傳位給兒子難當(或難看)王,在十二年中,殲滅三惡 [P293] 王而作閻浮提王。勝利以後,難當王舉行十二年的無遮大施。當時,佛弟子自相 諍論。結果,持律的羅漢,多聞的三藏,彼此兩集團的爭執,演成流血慘劇,終 於佛法從這個世界上滅盡。

  法滅的預言,何以在拘睒彌?在聲聞乘的經律中,敘到佛教僧團內部的糾紛 ,一致說開始於拘睒彌。釋尊在世的時候,已有過律師與三藏的大諍論,甚至不 肯接受釋尊的勸解。所以拘睒彌成為是非爭執的象徵;檢讀廣律,即可明白。諍 論,破壞了僧團的和諧合作,專在人我是非上打算,不能致力於佛法的自利利人 ,這確是佛法衰落的根原。法滅為了諍論,諍論即必然會落在拘睒彌。至於持律 (重實行)與多聞(重學問)者的爭執,更是從來佛教普遍的現象。阿難與迦葉 ;上座部與大眾部;都可以發見彼此的重點不同。當然,『阿育王傳』的編纂者 ,是站在上座系一邊的,推重律行的。以這兩集團的爭論去說明佛法的衰滅,不 能不說確乎能把握佛教渙散,日見支離破碎的病根。『阿育王傳』的編纂者,看 到政治的紊亂,戰局的殘酷,塔寺是那樣的被毀壞,僧眾被殘殺;而佛教內部, [P294] 從阿輸迦王時代以來,一天天的部派紛歧,教學者與行持者的尖銳對立,於是呼 出正法千年、佛法盡滅的預言,來警告佛教的僧侶們。

  這樣的去分析,理解預言者的心境,可說是非常正確的。那末,拘睒彌國王 的破滅三惡王的記載,又是否事實呢?不,這不過理想而已。當時,不但外族憑 陵;依傳上說;「東方當爾之時,諸非人鬼神亦苦惱人,劫盜等賊亦甚眾多,惡 王亦種種苦惱謫罰恐怖」。印度在整個不安與苦難之中,預言者不能不將擊退外 族,安定印度的功業,寄託於像阿輸迦王那樣的「王一天下」的理想的國王(『 阿育王傳』,即是在這樣的意境下編成的)。我們不能忽略,這正是『阿育王傳 』的傳說呀!因此,日本椎尾辨匡氏在『佛教經典概說』(一章,二節)中,以 難當王的勝利,推想為喬曇彌子的勝利。而不久,塞迦的盧陀羅達摩,又戰勝安 達羅王,於是佛教徒又奏起法滅的悲歌。他的解說,顯然是不能在預言式的傳說 中,正確的分辨那現實事情與理想的成分。大軍與難當,與悉婆跋提及喬曇彌子 王父子,名稱上沒有絲毫類似點,就推斷難當為喬曇彌子,似乎過於輕率,而且 [P295] ,假定如椎氏所說,那末此一傳說與『阿育王傳』的編纂者,不能早於盧陀羅達 磨的時代(西元一二0──一五五頃)。那時的印度局勢,早不是三王的在南西 北三方了。月氏的控制大半個印度,編纂者豈能瞠目無睹?況且,該傳是屬於西 北印的上座系說一切有部的;說一切有部,那時正受到迦膩色迦王的崇信,那裡 還會有法滅的預言!從『阿育王傳』本身去研究:傳中說到弗沙密多羅王為止, 說他如何被鬼神所殺。編纂者與弗王有一個時期的間隔,誤以為弗王是孔雀王朝 的繼承者,所以說「孔雀苗裔,從此永絕」。考弗王建設的熏迦王朝,亡於西元 前七十二年。編纂者如在熏迦朝治下,是不能那樣無顧忌而咒詛的。這一傳說即 『阿育王傳』的編纂,以希臘的政權還局部殘留,熏迦王朝已亡的時候,最為妥 當;這即是西元前三、五十年間吧!

  

三 迦旃延與僧伽羅剎的忠告

  從『阿育王傳』中,提出惡王與法滅的部分,結予單獨組織的,有『佛使比 [P296] 丘迦旃延說法沒盡偈經』,凡一百二十章(偈),失譯。同本異譯的『迦丁比丘 說當來變經』,標「失譯人名,今附宋錄」,其實應該是晉譯。在這兩種譯本中 ,看見一些新的事實與意義。

  這是迦旃延,即迦丁比丘,看到未來的情況,為弟子們宣說,以警策弟子們 精進修行的。偈說:「將有三惡王,大秦在於前,撥羅在於後,安息在中央。由 於是之故,正法有棄亡」。大秦,佛典中常用來譯希臘的。撥羅,即波羅婆的略 譯。但在撥羅以外,更有安息,這是多少費解的。因為中國史中所稱的安息,即 是波斯(南北朝時代,大有不同),以創國者的阿爾薩克斯得名。這大抵是誤譯 的。本經的編撰,約為西元一世紀。那時,不但印度、月氏、康居、安息,佛教 都普遍發展;這些國族的動亂,都直接與佛教有關。從本經的內容看來,這不如 『阿育王傳』那樣以拘睒彌為中心而眺望印度,本經的重心在北方。

  在迦旃延說完了以後,「沙門解羅剎,聞是法教戒,前稽首作禮,耆年迦旃 子」。此「沙門解羅剎」,異譯略作弟子,所以應是迦旃延的弟子。考說一切有 [P297] 系,有大德「僧伽羅叉」,梵音Sam!gharaks!a,即此「沙門解羅剎」的對音。 沙門解羅剎,即僧伽羅叉,華言眾護,這是值得非常重視的。在漢譯的聖典中, 有僧伽羅叉所集經,修行道地經(廣略二本),即僧伽羅剎所著。羅什譯的『禪 經』,也有他的禪法在內。他是重視禪觀而又以偈頌著述的。依本經所說,僧伽 羅剎是迦旃延的弟子;此迦旃延即說一切有部最重要的大論師──『發智論』的 作者。達摩多羅『禪經序』,論到禪法的傳承說:「尊者婆須蜜,尊者僧伽羅剎 」。婆須蜜即世友。『出三藏記』所載一切有部的祖師,迦旃延的繼承者,即是 世友。世友與僧伽羅叉,大抵是同時的。達磨多羅『禪經序』,雖然世友在前, 但依道安的『婆須密集經序』,僧伽羅叉似乎要死得早一點。總之,世友與眾護 同門,但後來,世友成為譬喻者,眾護是瑜伽師的先驅者。僧伽羅剎的『修行道 地經』,漢建和二年(西元一四八)來中國的安世高,已為他翻譯出來,可想見 他是很早的。本經不一定為僧伽羅剎所編,應為重律與重禪的學者以『阿育王傳 』的傳說而再編的。 [P298]

  異譯『當來變經』,沒有提到沙門解羅剎,但該經譯者,可說太不忠實。他 論到三王時說:「當有三天子出,破壞天下:一名邪來那,近在南方;中國當有 一天子出;北方晉土有一天子,名曰犍秋。佛法將滅,此三天子乃出晉,破壞國 土。……爾時,中國天子,當復興兵破壞晉土」。除了邪來(末字的誤寫)那即 是希臘的音譯外(可證明法沒盡偈的重出安息與撥羅,而沒有耶末那的誤譯), 其他二王,已無法考見。這是晉代的譯品,譯者將印度三王擾亂的傳說,對照中 國的現實。的確,西晉末年起,五胡亂華,北方佛教大受摧殘。破壞晉土,即是 譯者有意的新見解。本譯較『偈經』要長一點,有演繹處,在文證上,遠不及『 偈經』的價值。

  『法沒盡經』的編述,與『阿育王傳』,有一顯著的不同,即『法滅盡經』 以為惡王的興起與壞法,實由於比丘們不能依法而行。如說:「五通諸學士,不 能毀法義,及所興布施,其從釋迦文,因佛作沙門,當毀於正法」。所以,持律 者與多聞者的諍論,雖仍為末後的重要事件,而在惡王出現以前,即痛陳比丘們 [P299] 的非法惡行。暗示與警策當時的比丘們,應該如何依法修行。如那時的西北印度 ,沒有這些非法的現象,『法滅盡經』是不會如此的。『偈經』說:「見諸卒暴 者,以偈開法路,心當懷愴悵,思惟悲感事」。編述者面對現實的悲感,即是『 偈經』成立的唯一理由。當時的西北印度,以及吐火羅一帶的佛教,雖在普遍的 發展,在家信徒增多,而比丘們卻確乎不能力求進步,品質一天天的沒落了!我 可以引述幾條經論,以證實此一事實:

  一、『蓮華面經』說:「未來之世,多有在家白衣得生天上,多有出家之人 ,墮於地獄、餓鬼、畜生」。二、『大悲經』(卷二)說:「彼富迦羅跋帝王都 (迦膩色迦王之都),所有在家諸白衣者,彼命終已生兜率天,諸出家者悉墮地 獄。何以故?彼不住戒,不依律儀故。……爾時,多有比丘不持禁戒,多作非法 」。三、『大威德陀羅尼經』說:「於彼之時,出家之人,多饒煩惱,非諸俗人 在家」。四、『大毘婆沙論』(卷一八三)說:「勿謂今由在家弟子不能給施諸 出家人令乏短故,正法滅沒;但由出家弟子無正行故,令正法滅」。佛法愈隆盛 [P300] ,信施愈多,僧眾的生活愈優越,在受施而生活的制度下,賴佛逃生──「及所 興布施,因佛作沙門」──的病態一天天擴大,這即是在家眾生天,出家眾墮落 的問題所在。為了生活而出家、而弘法,必然地引導佛法走上衰危的前途!

  經中指責比丘們的惡行,略舉幾點如下:一、捨經法而樂受雜說:這造成了 彼此相諍,師弟相謗的惡現象。偈說:「當捨於經法,反受雜文章……見訓諸淺 經,心意為欣悅……聞受皆浮漫,講論無清話」。這一指責,包含了佛教界的重 要問題。從佛滅三世紀以來,聲聞佛教中開拓一種通俗化的運動,即編集許多富 有文學意味的典籍,稱為「鬟」、「莊嚴」、「譬喻」。這些,確乎促成了佛教 的廣泛發展,然而也必然的落為情感的、藝術的、想像的。在「體道(禪觀)修 律護」的迦旃延系重智者看來,自有一番感觸。而且,當時的大乘佛教,也漸漸 的發達,大乘經素被聲聞學者看為「文頌者造」的。這一思想問題,在『法沒盡 經』中,佔有重要的地位。二、厭靜默而樂憒鬧:雖然在憒鬧中建立許多寺院, 而寺院家庭化:「展轉相侵欺,以自養妻息」。純家庭化的寺廟,當然厭惡客僧 [P301] ,完全背棄了僧寺公有的共同生活的美德。三、飽食終日,言不及義。四、廣蓄 眷屬:偈說:「其年既幼少,多蓄眾弟子。……沙門二三年,廣蓄諸眷屬」。這 一問題,我們這個時代,有過切身的經驗;原來印度也早就如此。五、窮逼出家 。六、鬥諍怨恨。七、邪命自活:出家眾量多而質劣,漸漸的失去信眾的信仰。 遇到政治紊亂,或者年歲荒歉,於是出家眾也要生產救教了。偈說:「心樂佛法 者,不念諸比丘。……貪著利財寶,衣食無限節。曉知習俗法,邪業以自活:販 賣規賈利,出入求生息」。八、瞋惡持戒者。這些,『當來變經』面對晉代的中 國佛教,敘述得更為不堪!

  

四 千年法滅說的修正

  關淤法滅的傳說,如『大毘婆沙論』卷一百八十三、『大般涅槃經』卷十六 、『摩訶摩耶經』卷下、『大威德陀羅尼經』卷十八,也都有說到。

  法滅的傳說,本是「過千歲後,正教法滅」的預言,也即是正法千年說。『 [P302] 婆沙論』還主張「釋迦牟尼佛般涅槃後,乃至千歲正法方滅」。但他對於三惡王 亂世的事實,已因時代的變更而多少改變。那時,在大月氏王朝護持下,得到和 平發展的機會,充滿了新的感想。所以『婆沙論』不明說惡王是誰,而且改為二 王,僅泛泛地說:「二王無法……相與合縱,從西侵食,漸入印度」。對於那位 有法王,也僅泛泛的說:「生在東方,威德慈仁,伏五印度」。三王擾亂印度的 事實,已漸漸忘卻,僅剩有傳說的預言。『涅槃經』與『摩耶經』,索性不再談 及惡王的事。

  千年法滅的傳說,在佛教擴展的過程中,並沒有實現。在佛教徒的意境中, 也不希望他實現。然而此一預言,當然有警策的功用,也還常在佛弟子的傳說中 ,但不能不給以新的解說。如『摩耶經』說:「千五百歲,俱睒彌國……」。『 月藏經』也說:「正法五百年……像法住於世,限滿一千年」。千五百年說,代 替了千年的傳說。佛滅八百年以及更遲流布的大乘經,對於正法在世的時代的延 長,當然是有實際需要的。『涅槃經』,約集出流行於西元二、三世紀間,另有 [P303] 一新穎的意義。他在敘述了拘睒彌比丘諍論以致法滅後,接著說:「爾時,各共 說言:哀哉佛法,於是盡滅。而我正法,實不滅也。爾時,其國有十二萬菩薩善 持我法,云何當言我法滅盡」!這進入了佛法常住──後期佛教時代。以為,法 滅僅是形式的比丘佛教的毀滅,「無一比丘為我弟子」,而秘密的菩薩──在家 的,人與非人的大乘佛教,照樣的興盛。這啟示佛教的新姿態,新途徑,是值得 我們注意的!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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