妙雲集下編之十『華雨香雲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人生的聚散無常,真如石火電光那樣的一瞥!
與我共住較久的,現在是:演培在星洲般若講堂;妙欽在馬尼拉主持能仁學 校;續明死了;仁俊別建道場;妙峰在紐約成立中華佛教會;幻生在德山岩自修 ;常覺最近也離開了福嚴精舍。其他是演培與續明領導的學生,雖在精舍住過, 我多少有隔代的感覺。我缺少祖師精神,沒有組織才能,所以我並不以團結更多 人在身邊為光榮,而只覺得;與我共住過一個時期的,如出去而能有所立──自 修,弘法,興福,那就好了! [P123]
我與演培、妙欽,在二十八年底就相見了。演培蘇北高郵人,可說是與我共 住最久的一人!從四十二年到四十六年夏天,對福嚴精舍與善導寺,我因病因事 而不在時,由他代為維持法務,可說是幫助我最多的一人!我一向以平凡的標準 來看人,演培是有優點可取的。他熱心,為了印『印度之佛教』,他奉獻了僅有 的積蓄。預約、出售『大乘佛教思想論』的餘款,樂助為福嚴精舍的增建費。他 節儉,但並不吝嗇於為法,或幫助別人。他的口才好,聲音也好,所以到國外去 宣講佛法,到處有緣。於佛法也有過較深的了解,如能一心教學,教學相長,偶 爾的外出弘化,那是最理想不過的了。他多少有蘇北佛教的傳統,與我一樣的缺 乏處眾處事的才能(缺點不完全相同)。他的處眾處事,如遇了順緣,就不能警 覺,住往為自己種下了苦因。他有點好勝、好名,「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」,如 為名而珍惜自己,不正是善緣嗎?他自從辭退了善導寺,似乎非要有所作為不可 。住持日月潭玄奘寺,也許就是出於這樣的一念吧!人是不會沒有缺點的,希望 能在不斷的經驗中,能從佛法的觀點,容忍的、警覺的去適應一切,創造一切! [P124]
對我一生幫助最大的,是妙欽。我與妙欽在四川共住的時間,不過兩年多, 所以,以其說由於共住,不如說由於思想傾向的相近。他曾編『中國佛教史略』 (後由我改編),『初機佛學讀本』。他對佛學,有條理,有思想。文字、講演 、辦事,都很好。西湖佛教圖書館,就是我們的共同理想,也可說是促成他去菲 的一項因素。三十八年就去了菲律賓(又去錫蘭深造多年)。大陸變色,他將為 佛法的熱誠,寄望於菲律賓的佛教,希望能從性願老法師的倡導中,有一新的更 合理的發展。但性老有為法的熱心,觀念卻是傳統的;我雖去菲律賓,也不能有 所幫助。為時代與環境所局限,心情不免沈悶。四十九(?)年起,負起了主導 佛教創辦的能仁學校的責任。現在應該已五十歲出頭了。時代與環境的局限,是 不能盡如人意的。唯有本著能進多少就是多少的信念,才能不問收穫而耕耘下去 。別離又十年了,他是我所不能忘懷的一人!
續明,河北人。共住漢院的時間並不長。從雪竇寺編輯『太虛大師全書』起 ,才一直在一起。四十二年春,續明來臺灣編輯『海潮音』。四十五年秋,我要 [P125] 住結核病院,有切除肋骨的打算,這才與他(正在靈隱寺掩關)商量,要他移到 精舍來掩關。四十七年冬,我從菲回來,又以時常要出去為理由,請他接任精舍 的住持,一共維持了五年。從雪竇到臺灣,他始終給我很多的幫助。續明是外貌 溫和而內性謹肅的。對自已的弟子與學生,特別關切,真是慈母那樣的關護。對 沙彌與女眾的教導,沒有比他更適宜的了。他曾親近慈舟老法師,所以掩關以來 ,有了重戒的傾向。他主辦靈隱佛學院,首先調查靈隱寺受具足戒者的人數,他 是想舉行結界誦戒的。寺方懷疑了,幾乎一開始就辦不下去。其實,何必顧問寺 眾呢!五十年初,主辦福嚴學舍,建議全體持午。這不但有舊住者散去的可能, 而且慧日講堂沒有持午,講堂與精舍,不將隔了一層嗎?他嫌我不支持他。這些 不能說是缺點,只是從小出家於寺院(以小單位為主),不能關顧到另一方面而 已。續明的身體,看來是很實在的,然在香港就有腦(?)病。全力關護於學院 學生,病也就越來越重了。五十三年,辭卸了精舍的住持,作出國的遊化活動, 卻想不到竟在印度去世了!他正在香港、越南、星、馬遊化,又以出席佛教會議 [P126] 而死在佛國。如死後哀榮也是福報的話,那與我有關的學友,連我自己在內,怕 沒有比他更有福了!
仁俊,是在香港淨業林共住了一年多的。在與我共住的人中,仁俊最為尊嚴 ,悟一最為能幹!仁俊的志趣高勝,所以不能安於現實。過分重視自己(的學德 ),所以以當前自己的需要為對的,絕對對的,需要(即使是自己過去所同意的 ,所反對的)就可以不顧一切。
仁俊是四十四年初到精舍來住的。我四月上旬從菲回來,他早有過住中壢圓 光寺的打算了。四十五年秋,我將住結核病院,請他為大家講一點課,他不願意 ,聽說碧山岩要請法師,就自動的去了(碧山岩如學,曾說我不愛護徒孫,不肯 派法師去。不知道這是要自己需要才有可能的)。起初有十年計劃,後修正為五 年。據說:讀了戒律,知道比丘住比丘尼寺是不合法的,感到內心不安。要碧山 岩為他另行(離遠一些)建築,否則住不下去。四十七年底,他來參加靈隱佛學 院的開學禮,大家知道他住不安了,也就勸他回隱院講課,他就這樣離開了碧山 [P127] 岩(住了二年多)。隱院(續明主持)還是住不安,四十八年秋季開學期近了, 課程早排定了,他卻一走了事。先到碧山岩,要求住過去住過的地方。不成,就 由道宣介紹,住屏東有規模的尼眾道場──東山寺(不肯為眾說法結緣)。可能 是五十年秋季(?),仁俊回到了精舍(大概是續明約他回來的)。年底,演培 、續明、仁俊,自己商量定了,再由我與大眾,在精舍舉行了一次會議,議決: 五十三年春,精舍由仁俊主持,講堂由演培主持。這是仁俊自動發心,而又當眾 承認通過的。我雖然感到意外,但也當然是歡喜了。這一次的決議,仁俊與演培 ,都不曾能履行諾言。五十三年,仁俊自己建立同淨蘭若。前年,仁俊又有去德 山岩(尼寺)掩關的準備。最近,又傳說有出國的構想。非建不可的同淨蘭若, 應該又有不安之感了!這當然不是為了經濟,而應該是不能「同淨」。仁俊的志 性堅強,情欲與向上心的內在搏鬥,是怎樣的猛烈、艱苦!在這末法時代,是很 難得的!然在他的性格中,沒有「柔和」,不會「從容」,只有一味的強制、專 斷,而不知因勢利導。「柔和」與「從容」,對仁俊來說,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[P128] !
仁俊與演培,為什麼都不曾能履行諾言?五十一年底,信敬仁俊而與我有緣 的曾慧泰,為仁俊購置了土地。精舍的法師而值得人信敬供養,我是只有歡喜的 。不過我立刻告訴慧泰:仁俊法師自動發心要主持精舍,並經會議決定,不要因 此而起變化。五十二年(國曆)七月,仁俊來信,說要興建靜室。我請他履行諾 言,對精舍,你要這麼辦就這麼辦。自行化他,在精舍還不是一樣。但是,非自 建不可。起初,曾慧泰還說(仁俊說):「不會在未得導師允許前興建蘭若」, 而到底在慧泰等護持下興建了。就這樣,自己發心,而又為自己的需要而取消。 演培為什麼不履行諾言?他給續明的信上說:「講堂,我應回來為導師分擔一分 責任的。但臺北的大環境,我實在不能適應。況且曾居士最不願意我負講堂之責 的。……想來想去,以延期回臺為是」。這應該是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因緣! 護法們對學團內的學友,有緣或者沒有緣,原是免不了的。由此而引起學團的從 分化到分散,總不免感到意外! [P129]
民國二十年(二十六歲),到廈門閩院求學。上學期就寫了『抉擇三時教』 ,『共不共之研究』(虛大師曾有評論),都登載在『現代僧伽』。下學期到了 鼓山,又寫了『評破守培上人讀唯識新舊不同論之意見』,載在『海潮音』。這 一年,可說是我寫作開始的一年。
二十三年(二十九歲),在武院,曾寫了『三論宗傳承考』,及有關護法對 空義的意見(題目忘了),都載在『海潮音』。
二十八年(三十四歲)秋天,我在漢院。虛大師從昆明寄來林語堂的『吾國 與吾民』,要我對有關不利佛教部分,加以評正。我寫了『吾國吾民與佛教』, 載在『海潮音』上。漢院同學們,熱心的把他印成小冊送人。出家來近十年了, 部分的寫作,都沒有存稿。還有些不成熟的作品,有些連自己也忘了。
二十九年(三十五歲),我住在貴陽的大覺精舍,寫成『唯識學探源』一書 [P130] ,進入了認真的較有體系的寫作。我思想的主要特徵,也逐漸明白的表示出來。
三十年(三十六歲)上學期,寫了以力嚴名義發表的『佛在人間』、『法海 探珍』、『行為的價值與生命』、『佛教是無神論之宗教』等文字。又為演培、 妙欽、文慧講『攝大乘論』,筆記稿就是『攝大乘論講記』。
三十一年(三十七歲),在四川合江法王學院。那年,寫了『印度之佛教』 、『青年佛教與佛教青年』。春天,為學生講『金剛般若波羅蜜經』,演培筆記 ,成為『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記』。下學期又為演培等講『中觀論』頌,到第二 年才講了,由演培筆記,就是『中觀論頌講記』。
三十二年(三十八歲),在法王學院。下學期起,為演培等講『楞伽阿跋多 羅寶經』,演培筆記,但沒有成書。冬天,為續明等論大乘,後改編為『大乘是 佛說論』。這年夏天,『印度之佛教』出版,這是我作品出版的第一部。這部書 的出版,有一段不可思議的因緣。書在重慶排印,由蒙達居負責。承印者是沒有 印刷所的,交給別人排印。大包又小包,在物價逐漸上漲中,真正的承印者,沒 [P131] 有利潤可圖,排不了三分之一,就擱了下來。預定出書期到了,竟渺茫到毫無消 息。不知怎樣的,原稿落在某君(姓名已忘)手中。某君是屬於軍部的印刷所的 一位主管,曾經出家而後來參加革命的。他讀了這部書,竟自動發心,願意幫助 完成這部書的出版。排印紙張費用,常然照價計算,但(素不相識的)某君的這 番好意,使我忘不了。
三十三年(三十九歲)春,仍在法王學院。妙欽編寫了『中國佛教史略』, 我加以補充整編,作為我們二人的合編。夏天回到了漢院,講『阿含講要』,由 光宗等筆記,即『佛法概論』一部分的前身。又為妙欽、續明等講『性空學探源 』,由妙欽筆記。冬天,『唯識學探源』出版了。
三十四年(四十歲),曾寫有『秦漢之佛教』,載『文史』。
三十五年(四十一歲)冬天,『攝大乘論講記』在武昌出版,這多得力於西 康史建侯居士的資助。
三十六年(四十二歲)春,在武院寫了一篇『僧裝改革評議』,部分曾載於 [P132] 『覺群』。那一年,在奉化雪竇寺編『太虛大師全書』。在編纂期間,為續明等 講『中觀今論』,『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』,都由續明筆記下來。七月裡,『中國 佛教史略』在上海出版。
三十七年(四十三歲)春,繼續編纂全書。寫了『佛教之興起與東方印度』 ,載在『學原』。又寫了『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』。三月間,『金剛般若波羅蜜 經講記』出版。
三十八年(四十四歲),住廈門南普陀寺。將『阿含講要』改編補充為『佛 法概論』,為大覺講社的課本。到了夏末,到香港。就在十月裡,得妙欽的資助 ,『佛法概論』在香港出版。那年冬天(到下年正月底),住在粉嶺的覺林,編 寫『太虛大師年譜』 (由太虛大師全書出版委員會出版)。
三十九年(四十五歲),移住大埔墟的梅修精舍。『中觀今論』,『般若波 羅蜜多心經講記』,『評熊十力的新唯識論』,『青年佛教與佛教青年』,『性 空學探源』,『大乘是佛說論』,都先後在香港出版。其中『中觀今論』,是香 [P133] 海蓮社出資流通的。我在梅修精舍,講『大乘起信論』,由續明、演培筆記,成 『大乘起信論講記』一書。冬天,我又寫了『佛滅紀年抉擇談』。
四十年(四十六歲),移住青山的淨業林。在這裡,講了『勝鬘經』,「淨 土新論』,都由演培、續明筆記。自己想寫一部『西北印度之論典與論師」,並 開始著筆,斷續的寫了一部分。這一年,『佛滅紀年抉擇談』,『淨土新論』, 『大乘起信論講記』,又先後出版。
四十一年(四十七歲),檳城明德法師,發心代為籌措印費,所以『中觀論 頌講記』,『勝鬘經講記』,能順利的出版。這一年,為淨業林住眾講『人間佛 教』,由仁俊筆記。但在預計中,這是沒有完成的稿子。秋天,到了台灣。到台 灣以後,我的生活環境,有些變化。過去,都是為少數同學或在佛教學院講的, 講稿大都能整理出來,自己也寫了些長篇文字。而到了台灣,多數是為信眾講的 ,有些講稿也沒有能整理出來。長篇的寫作停止了。寫的與記錄的,都發表在『 海潮音』。 [P134]
四十二年(四十八歲﹞,曾在善導寺講『真實義品』,『妙慧童女經」,都 曾有記錄。冬天,主持善導寺的佛七。事後,追記所講的,題為『念佛淺說』, 由護法會籌印結緣。
四十三年(四十九歲)秋天,在善導寺講『藥師經』,由常覺、妙峰筆記, 成『藥師經講記』。
四十五年(五十一歲),選取自己這幾年寫的或講的短篇,編為『人間佛教 』,『學佛三要』,『頑石點頭』,『以佛法研究佛法』──四冊,付印流通。 那年,寫了『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之關係』,是應『中國佛教史論集』徵文而寫 的。
四十六年(五十二歲),為星洲彌陀學校編『佛學教科書』十二冊。
四十七年(五十三歲)底,講『修身之道』,慧瑩筆記。
四十八年(五十四歲)臘月,到王田善光寺度舊年,完成了『成佛之道』。 這部書,起初在善導寺共修會(四十三年),編頌宣講。四十六年下學期,又擴 [P135] 充編定,為新竹女眾佛學院作講本。隨即為偈頌寫下簡單的解說,到這一年的年 底年初,才脫稿。
四十九年(五十五歲), 『成佛之道』出版。
五十年(五十六歲)到五十三年(五十九歲)春天,在慧日講堂講了『妙法 蓮華經』,『維摩詰經』,『寶積經普明菩薩會』,『分別法法性論』,『金剛 經』,『淨土論』等。『法華經』有未經整理的能度記錄。黃營洲居士伉儷,記 成『寶積經述要』。這部經,我講過三次,所以自己又追記而寫成『寶積經講記 』,後於五十三年九月出版。『修身之道』,也早一年出版了。我在五十二、三 年,發表了『上帝愛世人』,引起吳恩溥牧師的批評,所以又寫一篇答覆他。香 港、曼谷的同道們,把它印成小冊,分送各界。
五十三年(五十九歲),在嘉義妙雲蘭若掩關,這才又恢復了十二年前的生 活。但沒有講,也沒有人記,在自修之餘,只能自己寫作。
五十四、五年(六十歲到六十一歲)間,在中國文化學院,授「佛法概論」 [P136] 與「般若學」,都沒有定稿。
五十六年(六十二歲)夏天,在報恩小築。讀了『太虛大師在現代中國史上 之地位與價值』,所以寫了『談入世與佛學』,下一年單行流通。我從五十三年 以來,恢復早年的寫作生活。首先整理舊稿──『西北印度之論典與論師』,擴 充改寫為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,到這年秋天才脫稿。
五十七年(六十三歲),得宏德的樂施,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 研究』出版。
五十八年(六十四歲)春天,在星洲,講『佛法是救世之仁』,由慧理筆記 。後與在香港所講的,慧輪所記的,綜合為一篇。在星洲時,又寫了『人心與道 心別說』。秋天,回到了妙雲蘭若。『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』,在年底脫稿。
五十九年(六十五歲),擬編『妙雲集』,重印了『勝鬘經講記』。這一年 ,專心研究,寫成『中國禪宗史』──- 「從印度禪到中華禪」。
六十年(六十六歲),發表『神會與壇經』,這是針對胡適的「神會造壇經 [P137] 」而寫的。二月,『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』出版。五月,『中國禪宗史』出版。
出家來四十二年,可以分為四期:最初十年(十九──二十八年),是學習 時期。次十二年半(二十九──四十一年夏),為思想勃發,講說與寫作最多的 時期。再次十二年(四十一年秋──五十三年夏),到了台灣,是運用部分思想 ,而應用到為信眾說法,或出國弘化,自己的寫作就少了。五十三年夏天起,回 復第二時期的狀態。思想較成熟,寫作更精密,沒有講說,已寫成了『說一切有 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,『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』,『中國禪宗史』。以 後,一切要由因緣去決定了。
我在五十九年,決定將我所講所寫的(除上三書),編為『妙雲集』。全集 分為三編:上編為經論的講記,集成七冊。中編是專論,如『中觀今論』,『成 佛之道』等,集成六冊。下編是將種種短篇(也有五六萬字的),依性質不同而 類編為十一冊。全部為三編、二十四冊,約三百六十萬字,準備次第的重新排印 出來。『中國禪宗史』等三書,約一百二十萬字。多年來東塗西抹,到現在為止 [P139] ,就是這些了。
我沒有精究律藏,沒有通曉律意,適應現實的深一層認識,所以我沒有特別 主張。而對沿習下來的佛制祖規,我也沒有什麼反對。對於台灣近二十年來的傳 戒運動,我也參加過,那只是隨喜而已。
三十七年(四十三歲)冬天,我因性願老法師的邀請,以祝賀者的心情,到 了廈門。在戒期中,也講了幾次通泛的開示。授具足戒時,我與先師念公,都參 加戒壇為尊證,這是我與傳戒因緣有關的第一次。
四十四年(五十歲)夏天,台中寶覺寺智性長老來福嚴精舍,邀我參與冬期 傳戒,擔任教授。那時,我病勢漸重,我說:「智老!這是我應該隨喜。只是我 病體不知怎樣,怕臨時誤了戒會」。智老還是要請我,並且說:「如法體欠佳, 可以推人代表」。這樣,我就不好意思推了。到了戒期,我正終日躺著靜養,由 [P139] 演培去代表。
五十二年(五十八歲),白聖法師在臨濟寺傳六十壽戒,邀我擔任尊證。問 起時間,恰好是預定應臺南市佛教會的邀請,作七天弘法的時間,不湊巧。白聖 法師說:「那末,推代表好了」。我當然接受了,那次是印海去代表的。
五十五年(六十一歲)秋天,賢頓法師(白聖法師同來)來,說起臨濟寺傳 戒,邀我當尊證。那一天,我正在感冒發燒,這是就會好的,所以我答應了。想 不到不久去拔牙,一次又一次的,每次都滲血四、五天,飲食不便,疲累不堪。 不得已,又請印海去代表。兩次都沒有能親自參與臨濟寺的戒會,只能說因緣不 具足了。
五十六年(六十二歲)冬天,台中慈明寺傳戒,請我任得戒和尚。不過,我 是看作慈明寺傳戒,我不過隨喜而已。好多年前(四十九或五十年),演培陪聖 印來,說起為了滿足智性老的遺願,要舉行第三次戒會。傳戒要向中國佛教會轉 呈申請,通例要有得戒和尚的名字。那時,智性老已經去世,所以聖印要我出個 [P140] 名字去申請。演培也幫著說,好吧!就作個人情,用我的名字去申請吧!想不到 過了這麼多年,真的要傳戒了,那就只好當一次得戒和尚了。其實,聖印要我當 得戒和尚,一開始就錯了!
在五十四年的華僧大會上,有人提了一個革新傳戒制度的提案。不合佛法, 不切實際的提案,橫豎是行不通的,我連反對的興趣都沒有。大家也都隨便的通 過了,由中佛會轉呈政府備案。聖印用多年來的傳戒制度,發出通知,籌備一切 。大概離戒期不過(或不到)兩個月了,政府核准了傳戒的新辦法。中佛會召集 會議,要聖印去列(出)席。這一下,聖印可著急了。後來經中佛會會議通過, 這次籌備不及,姑且通融採用舊制度。不過受戒者的資格,如神經失常,盲啞殘 廢,絕對不得受戒(這些,我都是後來知道的)。不久白聖法師回國,離戒期不 到一月了,認為應嚴格執行政府核准的規制。聖印來報恩小築看我,我主張:中 佛會是中國佛教的最高機構,遵從教會的意旨是不會錯的,這又不是你出爾反爾 。戒弟子多少,有什麼關係!聖印當然有些事實困難,不可能像我那樣的無所謂 [P141] 。後來由中佛會特派專員,去慈明寺審查受戒者的資格。那天晚上,我沒有在慈 明寺。聽人說:有新戒起來說話,辭鋒相當銳利,審查者是並不容易答覆的。就 這樣的審查了一會,也就算了。世間事是不可思議的!慈明寺戒期還沒有終了, 中佛會會議決定:新規制窒礙難行,呈請政府,還是採用老規矩。這個新方案, 與慈明寺傳戒相始終,似乎有了慈明寺傳戒,就有新規制的必要一樣。聖印請我 當得戒和尚,不知添了多少麻煩,費了多少口舌。但由於中佛會要推行新規制, 那些想受而還沒有受戒的,怕再沒有受戒的機會,大家發心來受戒。慈明寺戒會 ,受出家戒的多達四百二十五人;中佛會的新規制,起了號召大家來受戒的副作 用,世間事真不可思議!我是個無事人,一向信任因緣,由因緣去作決定好了!
五十八年(六十四歲),我又參加了基隆海會寺的戒會,任尊證。參與傳戒 ,在我這一生中,都不過隨喜而已。
今年六十六歲了,思想與行動,都已成了定型,不可能有大的變化。回憶我 的一生,覺得我的一切,在佛法中的一切,都由難思的業緣所決定,幾乎是幼年 就決定了的。當然,適逢這一時代,這一環境,會多一些特殊的境遇,我應從出 家以前的,理解出家以後的一切。
我生於浙江省海寧縣,離盧家灣鎮二里的農村;俗姓張,名鹿芹。家裡有不 到十畝的田地,父親卻在一家小南貨店裡作經理;所以我的家庭,是半農半商的 。我生下來就患了一次重病;母親的身體弱(晚年健壯起來),奶汁不足,所以 身體一向就寡薄。曾患了大半年的瘧疾──四日兩頭;這在當時,是沒有看作什 麼大病的。身體寡薄,而發育卻又早又快,十五歲就長成得現在這麼高了。寡薄 瘦長的身體,對我未來的一切,應有深切的關係。
我生於丙午年(民前六年)清明前一日。與身分證年齡差了五歲。我又不要 逃避兵役,又不會充老賣老,為什麼多了五歲?說起來是可笑而可悲的。三十 年,我任合江法王學院的導師。晚上去方丈室閒坐,宗如和尚問我:「導師!你 [P143] 快六十歲了吧」!我聽了有笑不出哭不出的感覺,只能說:「快了!快了」!三 十六歲的人,竟被人看作年近六十,我那憔悴蒼老的容貌,與實際年齡太不相稱 。說出實際年齡,是會被外人(在家人)譏笑的。從此,就加上五歲。說習慣了 ,三十五年(四十一歲)在開封辦身分證,也就這樣多報了五歲。我想,身分證 不用改了,實際年齡還是改正過來吧!
我只有一個姊姊(出嫁幾年就死了),家裡人口簡單。六歲(民前一年)的 六月,我進私塾去讀書。民國元年(七歲),跟了父親去新倉鎮,先是進私塾, 後進小學堂去讀書。新倉鎮離我家七里,近錢塘江的小鎮,就是父親經商的地方 。民國四年(十歲)冬天,小學畢業。在家裡自修了半年,五年(十一歲)秋天 ,去離家二十多里的硤石鎮──在西山下的高等小學堂讀書。我是插入二年級的 ,七年(十三歲)夏天就畢業了。從正軌教育來說,我從此就失學了。在我的記 憶中,抗戰期間死於重慶的吳其昌,在台大外文系教學的虞爾昌(酆墅廟人), 都應該是我的同班同學。但他們是高材生,我是勉強及格了的。 [P144]
回憶起來,我的特性──所長與所短的,那時就明顯的表現出來。一、我與 藝術是沒有緣的。寫字、圖畫、手工、唱歌(還有體操,那是與體弱有關),我 在學校中,怎麼也不可能及格的;所以平均分數,總不過六十幾分。沒有藝術氣 質,所以學過吹笛、拉胡琴,怎麼也不合節奏。我也學過詩,詩韻、詩法懂一點 ,可是哼出來的,是五言或七言的文章。我不會欣賞音樂,也不懂名家字畫的好 在那裡。說話沒有幽默感,老是開門見山,直來直往。對一個完全的人生來說, 我是偏缺的。
二、七歲就離開了母親。父親到底是父親,生意忙碌,除了照顧換洗衣服、 理髮外,缺少了慈母那樣的關懷。十一歲到硤石去讀書,寄宿在學校裡,連父親 也不見了。自己還不會照顧自己,不知道清潔、整理。鄉下來的孩子,體格差, 衣服、文具都不及同學們,產生了自卑感、孤獨感,什麼都不願向人傾吐。除了 極親熟的,連向人說話都是怯生生的。生性內向,不會應酬,是我性格的一面。
三、我也不能說沒有長處,學校的功課方面,國文、算術、歷史、地理,特 [P145] 別是國文,我是不能說太差的。在高小第三學年,張仲梧先生授國文,我有了長 足的進步。我的作文,善於仿古,又長於議論。一篇『說虎』,曾得到了五十分 (滿分)加二分。所以在我的性格中,又有自命不凡的一面。自卑與自尊,交織 成我性格的全體。我不愛活動,不會向外發展,不主動的訪晤人。到現在,我也 很少去看人的,而只能在安靜的、內向的,發展自己所能表現的一面。
四、我從小有一特點,就是記憶的片面性。一部分(大抵是通過理性的)不 容易忘記,一部分(純記憶的)實在記不得。從家到新倉,不知走了多少趟,但 自己還是會走錯的。直到四十四歲,在香港灣仔佛教聯合會住了近兩個月,時常 去跑馬地識廬。跑馬地是電車總站,所以到跑馬地下車是不會錯的,而從跑馬地 回灣仔,那就不是下早了,就是過了站。現在進大醫院去,如沒有人陪從,每每 就走不出來。對於人,人的名字(歷史人物倒還容易記),也是一樣的記不住。 有的見過幾次面,談過話,同喫過飯,下次見了,一點印象都沒有,這也難怪有 人說我高傲得目中無人了。對於信徒,問他姓什麼,一次、兩次,自己覺得不好 [P146] 意思再問了;見面非常熟,就是不知道他姓什麼。非要經多次接觸,或有什麼特 殊情況,才會慢慢的記住。門牌、電話,那是從來記不得的。不認識路,不認識 人(不要說年齡、生日了),決定了我不會交際,不適於周旋於社交的性格。
從小就身體寡薄,生性內向,不會應酬。自卑而又自尊的我,以後當然要受 此因緣所局限而發展了。父親見我是不會生意經的,讀書還聰明,所以要我去學 醫。七年(十三歲)秋天,就開始在一位中醫師家裡讀書,一直到十六歲夏天。 我的老師(醫師)並沒有教我,而只是自己學習。我了解一些醫理,但那些純憑 記憶的本草,什麼味甘、性溫,安神、補元氣之類,我實在記不得;記不得,也 就失去了興趣。但什麼藥能延年,什麼藥能長生,什麼奇經八脈,什麼醫道通仙 ,卻引起我的興趣。我默默的將興趣移到另一面,津津有味的讀些『濬性窮淵』 、『性命圭旨』、『金華宗旨』、『仙術秘庫』、『慧命經』等道書;對『奇門 遁甲』,也有濃厚的興趣。有興趣,卻是不好懂。「欲知口訣通玄處,須共神仙 仔細論」,決定學仙去,但當下被父母發見了。這雖是可笑的,但無意世間一般 [P147] 的傾向,已充分表現出來。
父親見我學仙著了迷,不能讓我再這樣下去,於是要我到小學裡去教書。區 立的,教會附設的,私立的小學,從十年(十六歲)下學期起,到十九年(二十 五歲)上學期止,整整的八年。對於教小學,我應該是不合格的。我是拘謹而不 活潑的;圖畫、音樂、體操等功課,我是不能勝任的。不能勝任的工作,當然是 沒有興趣的。我的興趣,專心於自己的閱讀,但已從丹經、術數,而轉到『老子 』、『莊子』;『舊約』、『新約』;佛教的經論。我往來於家鄉、新倉、袁化 ──二十幾華里之間,在破廟裡及商務印書館,求得了幾種佛教的經論,沒有任 何人指導而全憑自修。二十年(二十六歲)到閩南求學,就寫了『抉擇三時教』 、『共不共之研究』。二十一年(二十七歲)上學期,就在閩院講課,而聽講的 ,正是我去年的同班同學。這麼看起來,五、六年來閱讀經論,也有些佛學的概 略知識了。
前生的業力,幼年的環境,形成了自己的特性。從完整的人生來說,我是缺 [P148] 點太多了的。以知識、能力來說,我是知識的部分發達,而能力是低能的,沒有 辦事能力,更沒有組織的能力。從知識、感情、意志來說,我的知識是部分的, 但以自己的反省來默察人生,所以多少通達些人情世事,不會專憑自己的當前需 要,而以自己的見解為絕對的。我不大批評人,而願意接受別人的批評。
說到感情,我不知道應用怎樣的詞句來形容自己。我沒有一般人那種愛,愛 得捨不了;也不會恨透了人。起初,將心注在書本上;出家後,將身心安頓在三 寶中,不覺得有什麼感情需要安放。我的同參道友、信眾、徒眾,來了見了就聚 會,去了就離散,都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。與我較關切的學友,從來是無事不通 信,就是一年、幾年,也不會寫封人情信,但我並沒有生疏了的感覺。離了家, 就忘了家;離了普陀,就忘了普陀;離了講堂,就忘了講堂。如不是有意的回憶 ,是不會念上心來的;我所記得的,只是當前。我缺乏對人的熱情,但也不會冷 酷、刻薄。這一個性,情感過分平靜,難怪與藝術無緣了。說到意志,極強而又 不一定強。屬於個人的、單純的,一經決定(我不會主動的去冒險),是不會顧 [P149] 慮一切艱苦的。我生長河汊交流地區,一出門就得坐船。但我從小暈船,踏上船 頭,就哇的吐了。坐船,對我實在苦不可言。十九年離家,從上海到天津;又從 天津回上海。二十年,從上海到廈門;從廈門到福州,又從福州回廈門。二十一 年夏天,又從廈門回上海。輪船在大海中,我是不能飲食,不能行動。吐了一陣 ,又似睡非睡的迷糊一陣;吐一陣、睡一陣,一直這樣的捱到上岸。每次,尤其 是三天或四天的航行,比我所生的甚麼病都苦痛加倍(我想,這種對我身體的折 磨,與出家後身體更虛弱而多病有關)。但覺得有去的必要,毫無顧慮,二十三 年秋季,又從上海到廈門了(下年春再回上海)。身體的苦,在心力的堅強下, 我是不覺得太嚴重的(經濟困難,也不會放在心上)。可是,遇到了複雜的,困 擾的人事,我沒有克服的信心與決心。大概的說:身力弱而心力強,感性弱而智 性強,記性弱而悟性強;執行力弱而理解力強──依佛法來說,我是「智增上」 的。這一特性,從小就形成了,我就是這樣的人。然而,在來台灣以前,我不能 認識自己。我的學友──演培、妙欽、續明們,也不能認識我,不免對我存有過 [P150] 高的希望。來臺的長老法師們,也不認識我,否則也不用那麼緊張了。我所缺少 的太多了,能有什麼作為呢?對佛教只有慚愧,對學友們只留下深深的歉意!
我如一片落葉,在水面上流著,只是隨因緣流去。流到盡頭,就會慢慢的沈 下去。人的一生,如一個故事,一部小說,到了應有的事已經有了,可能發生的 事也發生了,到了沒有什麼可說可寫,再說再寫,如畫蛇添足,那就應該擱筆了 。幼年業緣所決定,出家來因緣所發展,到現在(應該是五十二年──五十八歲 就因緣巳了)還有什麼可寫可說呢!最後可能寫的,不過是這樣的一則: XXX年,XXXXXXX出版。 最後一定會補上一筆的,是: XXX年X月X日,無聲無息的死了。 [P151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