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『中國禪宗史──從印度禪到中華禪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第三節 南歸與出家

 大庾嶺奪法

  慧能在黃梅得法,當夜就走了。過長江,到九江驛,然後直回嶺南。東山門下 ,知道衣法付與慧能,有些人就向南追來。其中有名慧明的,一直到大庾嶺上,追到了慧能。慧 明曾任四品將軍,有軍人的氣質。當時,慧能就將衣給慧明;慧明是「遠來求法,不要其衣」。 是的,傳衣是表徵了傳法,但有衣並不就有法。慧明要的是法,慧能便為慧明說法(說法的內容 ,古說不明。後來才傳說為:「不思善,不思惡,正與麼時,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」),慧明 言下大悟。慧能就要他向北去化人,慧能這才平安的回到嶺南。

  大庾嶺奪法一幕,『壇經』以外,『神會語錄』(石井本),『曆代法寶記』,『曹溪別傳 』,都有記錄。慧明後來住袁州的蒙山(今江西新喻縣)。『別傳』作「濛山」,『曆代法寶記 』作「象山」,都是蒙山的訛寫。『曆代法寶記』說:慧明的弟子,也還是「看淨」的,似乎沒 有能擺脫東山的一般傳統。慧明本是弘忍弟子,因為奪法,聽慧能說法而作為慧能弟子,一向沒 有異說。但存心否定『壇經』為六祖說的學者,找到了一位湖州佛川慧明。以為蒙山慧明,根本 是虛造的,只是影射佛川慧明而故意造出來的。佛川慧明,『宋僧傳』(卷二六)有傳(大正五0 [P211] •八七六上──下)。清晝『唐湖州佛川寺故大師塔銘并序』(全唐文卷九一七)說:

   「俗姓陳氏。陳氏受禪,四代祖仲文有佐命勳,封丹陽公。祖某,雙溪、穀熟二縣宰。父 某,蘭陽(「陽」應為「陵」字的誤寫)人也」。

  佛川慧明的四代祖,當陳氏(霸先)受禪時,有過功勳而被封丹陽公;姓陳,但不是帝裔。 而蒙山慧明:「姓陳氏,鄱陽人也。本陳宣帝之孫,國亡散為編氓矣」(宋僧傳):二人的先世不 同。蒙山慧明是鄱陽人(今江西鄱陽縣),住於江西的袁州。佛川慧明是蘭陵人(今江蘇武進縣 ),住在浙江的湖州,這是分明不同的二人。佛川慧明卒於建中元年(七八0),年八十四。慧 能去世時(七一三),還只十七歲,不可能是慧能的弟子。清晝的碑文說:

   「降及菩提達摩,繼傳心要,有七祖焉。第六祖曹溪能公,能公傳方巖策公,乃永嘉覺、 荷澤會之同學也。方巖,即佛川大師也」。

  碑以方巖策為佛川大師,顯然是傳寫的錯誤。據『宋僧傳』及碑文,都說佛川慧明是從方巖 策公而頓明心地的。方嚴策即婺州玄策,是慧能弟子,所以碑文有脫文,應為:「方嚴即佛川之 師也」;或「方巖即佛川大師之師也」。『神會語錄』成立於神會生前(卒於七六二);『曆代 法寶記』作於七七五頃。『壇經』有關慧明爭法部分, 比『語錄』更簡要,成立更早。慧明奪法 的傳說,決不是後起的。『初期禪宗史書之研究』,以為佛川慧明生前,『神會語錄』就影射佛 [P212] 川慧明,造出慧明奪法的故事。然神會為慧能的祖位而努力,佛川慧明有什麼不利於南宗慧能呢 !佛川慧明是慧能的再傳,神會的後輩,神會有什麼必要,要影射一位後輩,誣說他與慧能爭法 呢?其實,這不是神會影射佛川慧明而偽造奪法說,而是存心要否定『壇經』為慧能所說,不能 不將韋據、法海、慧明等一起否認而引起的幻想呢!

  

 五年法難

  「三年(五年)勿弘此法」,慧能曾有一期的隱遁,是『壇經』以來一致的。原 本是五(三)年,為了符合弘忍(六七五)入滅,慧能(六六七)出家的繼承不斷的理想,才形 成十六年隱遁說。這五(三)年(六六二──六六六)中,慧能回到了嶺南,到底有什麼障礙? 『壇經』,『神會語錄』,『曆代法寶記』,都沒有說明。『別傳』(續一四六•四八四)才這樣說:

   「能大師歸南,略(疑「路」之訛)到曹溪,猶被人尋逐,便於廣州四會,懷集兩縣界避 難。經于五年,在獵師中」。

  此後,『壇經』惠昕本,『祖堂集』等,大抵採用『別傳』所說,然詳情也不大明白。弘忍 付法時曾說:「自古傳法,氣如懸絲;若住此間,有人害汝」。禪者傳法有爭,弘法還有難,這 並不是誇張虛構的。付法(傳衣表示傳法,爭衣實際是爭法),如是「當理與法」,得法的人多 ,當然皆大歡喜,不會引起嚴重的紛爭。但一代一人的付囑制(或繼承一個寺院),在名位心未 盡的,就不免引起紛爭。付法而有爭執,早在神秀門下傳說開來,如『傳法寶紀』說: [P213] 「門人知(四祖)將化畢,遂談究鋒起,爭希法嗣。及問將傳付,信喟然久之曰:弘忍差 可耳」。

  大家爭論而希望繼承祖位,正是一代一人的繼承。道信雖說「弘忍差可耳」,而部分弟子, 未必完全同意。道宣『續僧傳』「道信傳」說:「生來付囑不少」(大正五0•六0六中),就是分頭 並弘者的傳說。道信在破頭山建寺,經常五百餘眾。而弘忍卻在東面的憑墓山,另建寺院,這可 能是原住僧眾,部分不接受領導,而不得不獨自創建吧!以慧能的年齡及身分──二十四歲的在 家行者,如公開付法,想不爭不害,怕是不可能的!

  禪師而弘法有難,如『高僧傳』卷二「佛陀跋陀羅傳」,被長安的僧眾所驅擯而到廬山(大 正五0•三三五上)。卷一七「玄高傳」:覺賢的弟子玄高,在麥積山率眾修禪。有人「向河南王世 子曼,讒構玄高,云蓄聚徒眾,將為國災。……乃擯高往河北」(大正五0•三九七中)。『續僧傳』 所說的更多,如卷一六「僧可(慧可)傳」:「天平之初(五三四──)……時有道恆禪師,先 有定學,王宗鄴下,徒侶千計。……恆遂深恨謗惱於可,貨賕俗府,非理屠害,初無一恨。幾其 至死,恆眾慶快」(大正五0•五五二上)。卷一七「慧思傳」:「眾雜精麤,是非由起。怨鴆毒, 毒所不傷;異道興謀,謀不為害。……以齊武平之初(五七0──),背此嵩陽,領徒南遊」(大 正五0•五六三上)。卷四的那提三藏,為嫉忌者三次毒害(大正五0•四五九上),道宣為之慨歎不已。 [P214] 菩提達摩傳禪,也「多生譏謗」;或說為人毒害〔(『傳法寶記』)〕。弘法,特別是弘闡禪法,超越時 流,是最容易受譏謗,受誣控,受毒害,受驅擯的。慧能以前諸祖,及慧能門下的神會,所遇的 法難都很重。這可見一種獨到的法門的弘開,是太不容易了。慧能受法而有有爭、有難的傳說, 應有事實的成分。

  

 出家與受戒

  慧能過了五年遁跡於勞苦的生活,終於因緣成熟而出家了。『瘞髮塔記』及『 略序』說:那年的正月初八日,慧能到了廣州的法性寺。法性寺,就是宋代以來的制旨寺,近代 的光孝寺。印宗正在講涅槃經,慧能在座下參聽。「因論風幡語,而與宗法師說無上道」。印宗 非常欣奇,問起來,才知東山大法流傳嶺南的,就是這一位。於是非常的慶幸,在正月十五日, 普集四眾,由印宗親為慧能落髮。二月初八日,以西京的智光律師為授戒師,取邊地五師受具的 律制,為慧能授具足戒。這一年,『略序』等說是儀鳳元年丙子。這是符合弘忍入滅,慧能出家 開法的先後啣接而來的,其實那年是乾封二年(六六七),慧能三十歲。受戒後,就在法性寺「 開單傳宗旨」,普利群生。

  燉煌本『壇經』,『神會語錄』,『曆代法寶記』的慧能傳部分,沒有說到在法性寺出家。 在法性寺聽經,為印宗所發見,所讚揚,因緣成熟而出家受戒,為當時極普遍的傳說。至於出家 年歲的不符,那只是傳說的不合而已。慧能在廣州出家說法,從燉煌本「韶廣二州行化四十餘年 [P215] 」來說,可說相符。曾在廣州行化,應指在法性寺出家說法而言。

  傳說中的慧能出家受戒的年月,出於『瘞髮塔記』,這是著重於慧能與法性寺戒壇的關係, 如該記(全唐文卷九一二)說:

   「昔宋朝求那跋陀(羅)三藏,建茲戒壇,預讖曰:後當有肉身菩薩受戒於此。天監二年 ,又有梵僧智藥三藏,航海而至,自西竺持來菩提樹一株,植於戒壇前。立碑云:吾過後 一百六十年,當有肉身菩薩來此樹下,開演上乘,度無量人」。

  『略序』依『瘞髮塔記』,對寶林寺與慧能的關係,記述得更詳。認為寶林寺也是智藥三藏 創開的,並預言說:

   「可於此建一梵剎,一百七十年後,當有無上法寶於此演化」。

  『別傳』承受智藥三藏創開寶林寺的傳說,而對法性寺的戒壇,改正為求那跋摩所建;菩提 樹是真諦三藏持來的。『別傳』更著重於寶林寺與唐帝室的關係,寺中所藏六祖袈裟的事。『瘞 髮塔記』、重於慧能的出家受戒,源於廣州法性寺的傳說;『別傳』重於寶林寺,可說是寶林寺 方面的傳說。這些傳說,在王維『能禪師碑』時代,都已存在。曹溪頓禪,由神會而震動中原; 江西、湖南、江東,也大大的開展。在慧能頓教的開展中,不應忽略了嶺南──廣州、韶州,慧 能所住所化地區的餘風。 [P216]

  

第四節 行化四十餘年

 從廣州到韶州

  慧能在廣、韶二州,行化四十多年(六六七──七一三)。禪者的生活,是 平淡的,安定的,所以傳述下來的事跡,並不太多。弘化而有記錄可考的,有廣州法性寺,韶州 (城內的)大梵寺,當然還有曹溪的寶林寺。『略序』說:慧能受戒後,就在法性寺的菩提樹下 ,開單傳宗旨(『別傳』作四月八日)。依『略序』次年春,慧能去曹溪山的寶林寺,「印宗法 師與緇白送者千餘人」。曹溪屬韶州,與廣州相去七百多里。慧能得印宗的讚揚,受到廣州方面 緇素的崇敬。依佛教常例,不能憑慧能自己的意見,或廣州方面的擁護,而到曹溪寶林寺,成為 寶林寺的主導者。『別傳』說:慧能沒有去黃梅時,曾經在曹溪小住。從黃梅回來,又到過曹溪 。『略序』說「歸寶林」,也有到過曹溪的意思。從廣州經大庾嶺而到黃梅,一定要經過韶州。 慧能在往來時,可能在曹溪小住,有多少相識的人。過去,「雖猶為惡人所逐」,不能安定的住 下來。現在出了家,受了具足戒,在廣州受到緇素的崇敬,曹溪僧眾也就表示歡迎了。這應該是 慧能回曹溪的原因。

  『壇經』但說慧能住曹溪山,沒有說到寺院的名稱。『略序』與『別傳』,明說是梁天監年 間開山的「故寶林寺」。『略序』說: [P217] 「師遊境內山川勝處,輒憩止,遂成蘭若一十三所。今曰華果院,隸籍寺門」。

  慧能住在曹溪山,並不定住在寶林寺;住過的地方,就成立多少別院。依中國佛教一般情形 來判斷,名山大寺,都有主體的大寺;此外有許多茅蓬,別院,屬大寺所管轄。『略序』的「隸 籍寺門」,就是屬於寶林寺的意思。慧能所住的故寶林寺,如『別傳』(續一四六•四八六)說:

   「又神龍三年十一月十八日,敕下韶州百姓,可修大師中興寺佛殿及大師經坊,賜額為法 泉寺」。

  中宗神龍元年(七0五)二月復位,敕於天下諸州立(或改名為)中興寺。到三年(七0七 )十一月,稱為中興寺的古寶林寺,又賜名而改為法泉寺,這是佛教向來的傳說。然『唐書』 「 方伎傳」說:「慧能住韶州廣果寺」。又唐宋之問有「自衡陽至韶州謁能禪師」詩,「遊韶州廣 界(或作「果」)寺」詩。日僧圓珍(八五三──八五八)從唐請去經籍的『智證大師將來目錄 』,中有『大唐韶州廣果寺悟佛知見能禪師碑文』。這麼看來,慧能確是住在廣果寺的。然佛教 所傳的寶林寺(改名法泉寺),並沒有錯。『唐大和尚東征傳』,是鑒真東渡日本的行程實錄。 天寶七年出發,沒有成功,卻漂到了南海,這才經廣州,韶州而回到楊州。經過韶洲的情形,如 『傳』(大正五一•九九一下)說:

   「乘江七百里,至韶州禪居寺,留住三日。韶州官人又迎引入法泉寺,乃是則天為慧能禪 [P218] 師造寺也,禪師影像今見在。後移住開元寺……是歲天寶九載也。……後遊靈鷲寺,廣果 寺,登壇受戒。至貞昌縣,過大庾嶺」。

  天寶九年(七五0),鑒真在韶州經歷的寺院,法泉寺是則天為慧能造的,與『別傳』所說 相合。法泉寺以外,別有廣果寺。可見慧能的住處,是不止一處的;『略序』的「蘭若十三所」 ,應有事實的根據。慧能在曹溪,住的寺院不一定,所以『壇經』等只泛說曹溪山。法泉寺與廣 果寺,是規模大而居住時間多的兩寺吧!

  慧能到韶州大梵寺說法,是『壇經』所明記的。刺史韋據等到曹溪寶林寺,禮請慧能出山, 在城內的大梵寺說法,聽眾一千餘人,是當時的盛會。慧能「說摩訶般若波羅蜜,授無相戒」, 記錄下來,就是『壇經』的主體部分。雖經過不少增損,但慧能頓教的內容,特色,及其淵源, 仍可依此而有所了解。韋據,是當時的韶州刺史,傳記不明。州刺史一類的官吏,在國史上沒有 記錄的,本來很多。但否定『壇經』為慧能說的學者,韋據當然也與法海,慧明等同一命運,而 被認為沒有這個人了。韋據為慧能造碑,是『壇經』所說。『神會語錄』作「殿內丞韋據」,『 曆代法寶記』作「太常寺丞韋據」,『別傳』作「殿中侍御史韋據」。同說韋據立碑,而韋據的 官職不同,可見這不是展轉抄錄,而是同一傳說的傳說不同。張九齡(曲江人)撰『故韶州司馬 韋府君墓誌銘』說:韋司馬(名字不詳)「在郡數載」,「卒於官舍」,「開元六年冬十二月葬 [P219] 於(故鄉)少陵」(全唐文卷二九三)。這極可能就是韋據。開元七年(七一九)葬,韋司馬在郡的 時間,正是慧能的晚年及滅後。唐代官制,每州立刺史,而司馬為刺史的佐貳。韋據任司馬,或 曾攝刺史,『壇經』就稱之為刺史吧!

  

 德音遠播

  慧能四十多年的禪的弘化,引起了深遠的影響。弟子們的旦夕請益,對頓教的未 來開展,給予決定性的影響而外,更影響到社會,影響到皇室。雖然僻處蠻荒,但影響也可說「 無遠勿屆」了。王維『六祖能禪師碑銘并序』(全唐文卷三二七)說:

   「既而道德遍覆,名聲普聞。泉館卉服之人,去聖歷劫;塗身穿耳之國,航海窮年。皆願 拭目於龍象之姿,忘身於鯨鯢之口。駢立於門外,趺坐於床前」。 「故能五天重跡,百越稽首。脩蛇雄虺,毒螫之氣銷。跳殳彎弓,猜之風變。畋漁悉罷 ,蠱鴆知非。多絕腥羶,效桑門之食。悉棄罟網,襲稻田之衣」。

  這雖經文人詞藻的潤飾,但到底表示了:慧能的德化,不但百越(浙東、閩、粵、越南等) 氏族,連印度,南洋群島,都有遠來禮敬請益的。慧能弟子中,有「西天竺堀多三藏」,就是一 項實例。佛道的影響,使猜疑、凶 、殘殺、凶毒的蠻風,都丕變而傾向於和平仁慈的生活。慧 能弘化於嶺南,對邊區文化的啟迪,海國遠人的向慕,都有所貢獻。所以王維稱譽為:「實助皇 王之化」。 [P220]

  慧能在嶺南弘化,竟引起了中原皇室的尊重。『能禪師碑銘并序』又這樣說:

   「九重延想,萬里馳誠。思布髮以奉迎,願叉手而作禮。則天太后,孝和皇帝,並敕書勸 諭,徵赴京城。禪師子牟之心,敢忘鳳闕;遠公之足,不過虎溪。固以此辭,竟不奉詔。 遂送百衲袈裟,及錢帛等供養」。

  王維所傳述的,其後『曆代法寶記』,『曹溪別傳』,都有所敘述。雖然年月參差,莫衷一 是,而對皇室禮請及供養的事實,並沒有實質的改變。『曆代法寶記』說:長壽元年二月二十日 ,「敕使天冠郎中張昌期,往韶州曹溪,請能禪師,能禪師託病不去」。到萬歲通天元年,「再 請能禪師」,能禪師還是不去,所以請袈裟入內道場供養(請袈裟是虛偽不實的)。「則天至景 龍元年十一月,又使內侍將軍薛簡,至曹溪能禪師所。……將磨衲袈裟一頒,及絹五百匹,充乳 藥供養」(大正五一•一八四上──中)。長壽元年(六九三),萬歲通天二年(六九七),神秀等還沒 有入京,就先請慧能,似乎不可能。何況還雜有迎請袈娑的虛偽傳說!而景龍元年(七0七), 則天又早已去世了。『別傳』以為:神龍元年正月十五日,高宗大帝詔敕,「遣中使薛簡迎請 」(續一四六•四八五)。神龍元年(七0五)正月,則天讓位,二月復國號為唐,這決不是高宗大帝 時代的事。依王維『能禪師碑』,可見當時所傳,則天與中宗──孝和皇帝,都有徵召的傳說。 這可能就是『曆代法寶記』,長壽元年及景龍元年,再度徵召六祖的意思。年月的傳說紛亂,難 [P221] 以定論。『別傳』所傳的迎請詔,慧能辭疾表,敕賜磨衲袈裟等文字,都有過潤飾的痕跡。然傳 說中的事實,王維碑明白說到,是不能看作虛構的。依碑文及『曆代法寶記』說:極可能為:則 天晚年(長安年間),曾徵召慧能。到中宗景龍元年十一月,派薛簡再請。『別傳』所傳神龍三 年十一月十八日(九月改元景龍元年),詔修寶林寺等,似屬同一時間的事。

  『別傳』有一獨自的傳說:神龍三年十一月十八日,敕韶州百姓修中興寺,賜額為「法泉 寺」。慧能新州的故宅,建為國恩寺(續一四六•四八六)。『唐大和上東征傳』 說:「韶州官人, 又迎引入法泉寺,乃是則天為慧能禪師造寺也」(大正五一•九九一下)。鑒真和上在天寶九年(七五 0),經過韶州,證實了法泉寺與唐室有關。則天崇信佛道,中宗、睿宗,都仰體母后的德意, 而信佛護法。賜額「法泉寺」,即使則天已經去世,而民間傳為則天所造,也還是合於情理的。 總之,皇室的禮請慧能,敕建寺院,致送供養,都是事實;而傳說的年月紛亂,是很難決定的。

  

第五節 入滅前後

 末後的教誡

  傳為慧能所說的,除大梵寺說法,弟子的問答機緣外,都是晚年的末後說法。 依『壇經』所傳,有三部分:一、為「十弟子」說,如(大正四八•三四三中)說:

  「吾教汝說法,不失本宗。舉三科法門,動用三十六對,出沒即離兩邊。說一切法,莫離 [P222] 於性相。若有人問法,出語盡雙,皆取法對,來去相因,究竟二法盡除,更無去處」。

  這是指示為人說法的方便。三科法門,即陰、界、入。在界法門中,說明「自性含萬法」─ ─十八界;自性起十八邪,起十八正,與「性起」說相通。三十六對,分外境無情的五對,語言 法相的十二對,自性起用的十九對,這是經中所沒有的分類法。這三大類,大概是依器界,有情 (如凡聖、僧俗、老小等),法,即影取三世間而立的。「三十六對法,解用通一切經」。一切 不離文字,也就是一切無非相依相因的對待法。所以「出語盡雙」,「出外於相離相,入內於空 離空」,「出沒即離兩邊」,而能「不失本宗」。三科,及三十六對中的「有為無為」,「有色 無色」,「有相無相」,「有漏無漏」,與阿毘達磨的自相(三科),共相(對法)有關。這是 以當時論師的法相為對象,擴大分類而引歸自宗的。禪師們好簡成性,三科三十六對,大概也嫌 他名數紛繁,這所以一向少人注意!

  二、先天二年(七一三)七月八日(那時實還是延和元年,到八月才改為先天的),慧能與 大眾話別。大眾都涕淚悲泣,慧能為大眾說『真假動靜偈』,直指離假即真,「動上有不動」。 「眾僧既聞,識大師意,更不敢諍,依法修行,一時禮拜,即知大師不久住世」。「告別」,到 這已圓滿了。

  在告別而大眾悲泣中,有一段話(大正四八•三四三下)說: [P223] 「唯有神會,不動亦不悲泣。六祖言:神會小僧,卻得善不善等,毀譽不動,餘者不得 數年山中更修何道」?

  慧能對大眾而獨讚神會,應該是荷澤門下「壇經傳宗」時所附益。

  接著,上座法海啟問:「大師去後,衣法當付何人」?在本章論「傳法」時,說到法海對於 「付法」,是「當理與法」的;是「十弟子」分頭並弘的。「吾滅度後,汝各為一方頭」,這就 是付囑,而現在再問「衣法當付何人」,顯然是前後矛盾!在這一問答中,說到付法(大正四八•三 四四上)是:

   「法即付了,汝不須問。吾滅後二十餘年,邪法繚亂,惑我宗旨。有人出來,不惜身命, 定佛教是非,豎立宗旨,即是我正法」。

  這明顯是暗示神會,於開元二十年(七三二)頃,在滑臺大雲寺,召開定南宗宗旨大會的事 。『神會語錄』作「我滅度後四十年外」。『壇經』大乘寺本,作「有南陽人出來……即是吾法 弘於河洛,此教大行」,更明顯的暗示神會在洛陽提倡南宗,這分明是荷澤門下所附益的。

  說到傳衣,『壇經』(大正四八•三四四上)說:

   「衣不合傳。汝不信,吾與誦先代五祖傳衣付法頌。若據第一祖達摩頌意,即不合傳衣。 聽吾與汝頌,頌曰:第一祖達摩和尚頌曰:吾來大唐國,傳法救迷情。一花開五葉,結果 [P224] 自然成」。

  燉煌本歷敘六代祖師付法頌;末了,還有能大師的二頌。『壇經』的別本,缺二•三•四• 五祖頌,及末了的能大師二頌。這更近於『壇經』古意,燉煌本的增廣,連文字也重複不順。『 壇經』原意,可能僅有達摩頌,是用來證明「衣不合傳」的。其他,是神會門下,為了「壇經傳 宗」而附入的。達摩頌說:「吾來大唐國」,這分明是唐人所作(後來有人發見了問題,才改為 「吾本來茲土」)。「五葉」,就是五世。神會在洛陽,請「太尉房琯,作六葉圖序」(宋僧傳神 會傳)。李邕作『大照禪師塔銘』說:「今七葉矣」(全唐文卷二八0)。大家還要一葉一葉的傳下去 。本頌只說「五葉」,相信是曹溪門下,「分頭並弘」者所作。到了弘忍,佛道隆盛,從此「百 實皆成」,不用再一代一人的傳承了。這一頌,被解說為:從初祖傳二祖,一直到五祖傳六祖─ ─五傳而「衣不合傳」的明證。這是『壇經』引達摩頌的原意,而荷澤門下,引申為付法傳衣偈 ,增為六代付法頌,以證明「傳宗」的可信。到慧能而「衣不合傳」,『壇經』原意為佛道隆盛 ,分頭弘化,(衣只一件,所以)不用再傳衣了。而荷澤及門下的意思,卻並不如此。神會『南 宗定是非論』(神會集二九三)說:

   「因此袈裟,南北僧俗極甚紛紜,常有刀棒相向」。

  賈餗撰『楊州華林寺大悲(靈坦)禪師碑銘並序』 (全唐文卷七三一)說: [P225] 「及曹溪將老,神會曰:衣所以傳信也,信苟在,衣何有焉!他日請秘於師之塔廟,以熄 心競。傳衣繇是遂絕」。

  圭峰『圓覺經大疏鈔』卷三之下(續一四•二七七)說:

   「緣達摩懸記,六代後命如懸絲,遂不將法衣出山」。

  荷澤與荷澤門下,都以避免諍執,為不傳衣的理由,這是與『壇經』的舊傳不合的。荷澤下 與『壇經』的舊傳不合,可見「傳衣」的傳說,是曹溪門下的舊說,而不是神會個人偽造的。

  三、慧能是八月三日入滅的。那天食後,慧能又與大眾話別。法海問起:「此頓教法傳受, 從上已來,至今幾代」?這才有七佛來四十世的敘述。這是繼六代傳法偈的意趣而擴展的。這一 祖統說,是荷澤門下所立(荷澤神會還只說東西十三代」,與六代傳法偈相結合,為「壇經傳宗 」的重要部分。

  法海又啟請大師,留什麼法令後代人見性?慧能更說「見真佛解脫頌」──「自性真佛解脫 頌」。然後要門人,「莫作世情哭泣,而受人弔問,錢帛,著孝衣」,這都符合律制。最後的教 誡(大正四八•三四五上)是:

   「如吾在日一種,一時端坐。但無動無靜,無生無滅,無去無來,無是無非,無住(無往 ),但能(原作「然」)寂靜,即是大道」。 [P226]

 入滅

  先天二年(七一三)八月三日,夜三更,慧能「奄然遷化」了。「端身不散,如入禪 定」。這幾天,曹溪有「異香氤氳,山崩地動,林木變白,日月無光,風雲失色」等異徵。王維 『能禪師碑』,『神會語錄』,『曆代法寶記』,『曹溪別傳』,都傳說相近。

  早在先天元年(其實是延和元年),慧能命人「於新州國恩寺造塔」。傳說中的禪者,因襲 性極強。道信將入滅,命弟子弘忍造塔,是道宣『續僧傳」所說。『傳法寶紀』(弟子沒有名字 ),『曆代法寶記』(「弟子元一」),都有命弟子造塔的記錄。到弘忍,也命弟子玄賾等起塔 (見『楞伽師資記』,『曆代法寶記』)。到慧能,也在故鄉──新州的(龍山)國恩寺建塔, 如『曆代法寶記』(大正五一•一八二下)說:

   「至景雲二年,命弟子立楷,令新州龍山造塔。至先天元年,問塔成否?答:成。其年九 月,從曹溪僧立楷、智海等問和尚:已後誰人得法承後,傳信袈裟」?

  此說與『神會語錄』大同。惟『語錄』為玄楷;而造塔為「立楷智本」二人。這一段,與燉 煌本『壇經』相同,惟年月參差(這就是傳說不同)。弘忍造塔,沒有半個月就完成了,後來就 全身不散的葬在塔中,塔只是塔龕,不可擬想為大塔。智海等問和尚,與法海問相同,可見傳說 中的智海與法海,實為一人。

  慧能在新州造塔,據『別傳』,慧能於延和元年(七一二)歸新州國恩寺。到先天二年八月 [P227] 入滅,約有一年時間,慧能住在國恩寺,是在新州國恩寺入滅的。入滅後,新州國恩寺,與韶州 法泉寺(寶林寺),曾有一番辯論。結果,慧能的遺體,從新州迎回曹溪安葬,那是十一月十三 日。慧能的塔院,由弟子令滔管理;從上傳來的袈裟,也留在塔院供養。塔院,並非本寺,而是 附屬於本寺的別院。

  

 弟子的到處弘化

  慧能卒後一百零年,柳宗元撰『賜謚大鑒禪師碑銘』就說:「凡言禪皆本 曹溪」。曹溪禪的發達,成就,晚唐以來,一般都重於洪州、石頭。洪州、石頭,誠為晚唐來的 禪宗主流,但曹溪禪風的發展,到籠蓋教界,決不只是洪州、石頭門下的功績。近人胡適之,從 燉煌出土的有關神會的遺著,而說「凡言禪皆本曹溪,其實是皆本於荷澤」(神會集九0)。又有對 於南宗的發展,特重「江南般若系統」,偏重於江東佛教的影響。這些片面的,過分的偏重,都 是不能正確了解曹溪禪開展之全貌的。從曹溪門下的各方面開展去看,大體可分「嶺南」,「江 南」,「中原」──三區,試從此略窺曹溪禪開展的一斑。

  一、「嶺南」:慧能弟子的分頭開展,大體上都向故鄉(廣義的)去的。慧能在廣韶行化四 十餘年,在慧能入滅後,嶺南方面的弟子,多數留在廣韶──嶺南區域,這是當然的事實。佛教 的史傳,對邊區一向是疏略不備。嶺南方面弟子的漠漠無聞,決不是從此衰落不堪。確認嶺南方 面弟子的繼續發展,在『壇經』與禪宗史的研究中,為一必要的前提。 [P228]

  慧能在日,韶州學眾,經常有千餘人。晚年受皇室的尊敬,敕修寺院。肅宗時,又迎請傳法 袈裟到宮內供養。這對於慧能遊化區的佛教,是莫大的鼓舞。元和十年(八一五),憲宗賜六祖 謚為「大鑒禪師」。柳宗元『賜謚大鑒禪師碑』(大正四八•三六三中)說:

  「元和十年十月十三日下,尚書祠部符到都府,公命部吏洎州司功掾,告于其祠。幡蓋鐘 鼓,增山盈谷;萬人咸會,若聞鬼神。其時學者千有餘人,莫不欣勇奮厲,如師復生」。

  到那時,曹溪山還是千百眾的道場。嶺南方面,應不乏傑出的師僧,不能因傳記疏略不備而 漠視,或否認其真實存在的。

  壇經』的「十弟子」,只是晚年隨侍在側的,而且是曹溪法泉寺的弟子。依『傳燈錄』 ( 卷五),志誠,法達,智常,神會,志徹,都是外來的。惟「韶州法海」,「廣州志道」,是嶺 南人,一直在廣韶一帶行化。此外,「曹谿令韜」,即守護衣塔的行滔。「廣州吳頭陀」,「羅 浮山定真」,「廣州清苑法真」(或疑為十弟子中的法珍」,都是十弟子以外的。『壇經』的原 始部分,是法海(或作智海)所記所集,為手寫祕本而展轉傳授。其傳承,燉煌本為:法海── (同學)道漈──(門人)悟真。「悟真在嶺南曹溪山法興(「興」,疑為「泉」字草書的誤寫 )寺,見今傳受此法」。惠昕本作:法海──志道──彼岸──悟真──圓會。『壇經』是曹溪 山僧傳出來的。原始部分,經一番補充而成「南方宗旨」。傳入中原,流到荷澤門下,演變為「 [P229] 壇經傳宗」。『壇經』的記錄傳出,為慧能門下,曹溪山僧對禪宗的重要貢獻!

  景慕慧能,稱之為「生佛」、「肉身菩薩」,所說為『壇經』的,正是嶺南的僧俗。從充滿 信仰的熱忱中,傳說出慧能(及身後)的事跡。關於出家,受戒的,是廣州法性寺所傳。慧能與 曹溪的關係,在曹溪的修建,受皇室尊敬供養,敕建寺院,迎請袈裟,這都是曹溪的光榮,而經 常傳於人口的。這些,流入大江南北,為荷澤門下所接受的,如『瘞髮塔記』,『略敘』,『曹 溪大師別傳』。這些傳說,稍後為江南──洪州門下所承受而改編的,是『寶林傳』。『寶林傳 』敘述從佛,一代一代的二十八祖,又傳到東土六祖──曹溪寶林寺慧能。這些傳說,部分過於 傳說性,不免沖淡了史實性。然而傳說,對宗教來說,正是感召人心,宗教活力的源泉之一。淵 源於慧能舊日遊化區的傳說,從禪宗的發展來說,影響力的巨大,是難以想像的!

  二、「中原」:這是以當時的政教中心──京、洛為中心,而向南北延申。在禪宗的開展中 ,東山下的法如在嵩山,神秀在當陽開法,引起則天的徵召。以神秀為首的弘忍弟子,紛紛入京 洛,而京洛成為北宗的化區。禪者,誠然是帝闕不異山林,然在一般來說,弘化京洛,不免與政 治的關係密切,而多少沾有貴族的氣息。曹溪禪本富於平民的,勞動者的特色,但在發展中,京 洛的中原,也還是教化的重點之一。神會在南陽時代,就開始了定慧不二──頓禪的闡揚。開元 二十年(七三二),在滑臺召開論定宗旨的大會。天寶四年(七四五),神會入東京洛陽。神會 [P230] 採取了敵前挺進的姿態,抨擊北宗,不免引起了北宗的反擊。以『壇經』一再告誡的「無諍」的 曹溪禪風來說,神會的敵對態度,是不足取的。然而頓禪在京洛的迅速生根而發揚起來,不能不 說是神會的勳績!胡適整理了這方面的資料,使當時南北相抗的局面,明確的顯示出來。然如以 為曹溪禪在中原的流行,開始於神會,一切功德歸於神會,那就未必然了!

  司空山本淨,天寶三年(七四四)十二月,應召入京,為慧能門下第一人。本淨入京,比神 會到洛陽,還早一年呢!在神會受皇室尊敬時節,傳說為慧能的另一弟子南陽慧忠,又於上元二 年(七六一),應肅宗的禮請而入西京(長安)。此外,在北方弘禪而與神會同時的,如『曆代 法寶記』(大正五一•一八六上)說:

   「天寶年間,忽聞范陽到次山有明和上,東京有神會和上,太原有自在和上,並是第六祖 師弟子,說頓教法」。

  無住於天寶八年(七四九)出家受戒。聽說六祖的三位弟子,弘頓教法,還是出家以前,七 四六──七年間的事。當時,今河北省的范陽,山西省的太原(『傳燈錄』作「并州自在」), 都有曹溪弟子弘開頓教的蹤跡。更早些,慧能弟子淨藏(『傳燈錄』作「嵩山尋」,尋為藏字的 誤寫),於慧能入滅(七一三)後,就來嵩山的會善寺,天寶五年(七四六)去世,如『嵩山( 會善寺)故大德淨藏禪師身塔銘』(全唐文卷九九七)所說。而慧能弟子曉了,也在匾擔山弘闡曹溪 [P231] 禪,如北宗弟子忽雷澄,作『曉了禪師塔銘』(全唐文卷九一三)說:

   「師住匾擔山,法號曉了,六祖之嫡嗣也。師得無心之心,了無相之相。……師自得無無 之無,不無於無也。吾今以有有之有,不有於有也。……師住世兮曹溪明,師寂滅兮法舟 傾。師譚無說兮寰宇盈,師示迷途兮了義乘。匾擔山色垂茲色,空谷猶留曉了名」。

  忽雷澄以為:曉了「得無心之心,了無相之相」。曉了是「得無無之無,不無於無」,而自 已是「以有有之有,不有於有」。雖意味為實質相同,而明顯的表達了曹溪禪與北宗的區別。曉 了傳曹溪禪入中原,時間不詳,約與神會同時。

  三、「江南」:泛指五嶺以北,長江以南一帶。江西、湖南為中心,是慧能弟子中,南嶽、 青原的主要化區。還有現今的福建、浙江,及安徽、江蘇的南部。對禪宗的發展來說,這是最主 要的一區。今有傳記可考的,弟子青原行思(七四0去世),得法後,就回本州,住青原山的靜 居寺。弟子有石頭希遷(七00──七九0),大大的在湖南發揚起來。又弟子南嶽懷讓,景雲 二年(七一一),離慧能到南嶽去,天寶三年(七四四)去世。傳有入室的弟子六人,其中,道 峻住楊州大明寺,神照在潮州,而道一(七0九──七八八)晚住江西的洪州(今南昌縣)。道 一與希遷的弘揚,人才濟濟,曹溪禪達到非常隆盛的境地,不是神會門下所可及了!

  慧能弟子而在東南的,是永嘉玄覺,婺州玄策,還有事跡不明的「會稽秦望山善現禪師」, [P232] 「義興(今江蘇武進縣)孫菩薩」。永嘉,即今浙江的永嘉縣。天臺學盛行於浙東,玄覺(如『 永嘉集』)也受到天臺的影響,傳說與天臺左溪玄朗為同門。『永嘉集』(第九)有玄朗「招覺 山居」的書。玄覺的覆友人書,並不同意玄朗的見地。『傳燈錄』說玄覺得左溪玄朗的激發,才 往韶州參慧能,不如『祖堂集』(及『宋僧傳』」所傳,得玄策的激發,而同往曹溪為妥。玄覺 的參訪曹溪,留下「一宿覺」的禪門佳話。玄覺回來,住永嘉開元寺,於先天二年(七一三)就 去世了。對東南的佛教,投下了重大的影響。李邕(六七八──七四七)為玄覺撰碑。婺州玄策 ,或作智策,神策,大策(策,或寫作榮),與玄覺為友。『湖州佛川寺故大師塔銘并序』,稱 之為「方巖策公」。玄策晚年,「卻歸金華(即婺州),大開法席」。玄策的弟子佛川慧明(六 九七──七八0),就在湖州(浙西),被稱譽為「南宗傳教菩薩」。玄覺與玄策,都在浙東, 天臺宗的化區。而六朝故都──金陵為中心的,一向盛行三論宗的地區,在曹溪頓禪(及北宗禪 )的光輝下,激發而牛頭禪大盛起來。

  

 南北對抗中的插曲

  曹溪與玉泉的禪風,為一事實的南北對立。引發對立而明朗化的,神會 是重要的一人。在南北對立中,神會傳說了有關慧能,而實為貶抑北宗的三事──盜首,磨碑, 盜衣。如『南宗定是非論』(神會集二八九)說:

   「開(元)二年中三月內,使荊州刺客張行昌詐作僧,取能和上頭,大師靈質,被害三刀 [P233] 」。 「盛續碑銘,經磨兩遍。又使門徒武平一等,磨卻韶州大德碑銘,別造文報,鐫向能禪師 碑。(別)立秀禪師為第六代,x x x x 及傳袈裟所由」。

  開元二年(七一四),為慧能滅後第二年。刺客張行昌,詐作僧人,想取能和尚頭;在靈質 (遺體)上砍了三刀。這一傳說,『別傳』預言「五六年後」,有人要取大師首(『傳燈錄』也 這樣說)。而事實的發生,『傳燈錄』作「開元十年」,『宋僧傳』作「開元十一年」,『別傳 』作「開元二十七年」。原始的傳說,應在「開元初年」。刺客張行昌,『別傳』等作張淨滿。 不說北宗所使,而是新羅僧的指使。張行昌在大師的靈質上砍了三刀;『傳燈錄』等也說「見師 頸有傷」,這是一項事出有因的傳說。『傳燈錄』卷五(大正五一•二三六下)說:

   「門人憶念取首之記,遂先以鐵葉、漆布,固護師頸」。

  以鐵葉(或說「鐵環」)固護師頸,是『別傳』,『宋僧傳』所同說的。原來,凡身死而色 身不散的,一切都維持原狀,惟項上筋斷,不能維繫頭部的重量,所以頭必下垂,或有折斷的可 能,不論漆或裝金,必先以布纏頸漆固,頭才能正直如平常一樣。六祖的頸項,以鐵葉(一般用 漆布就夠了)漆布纏固,可能初有脫落可能。這是事實;或者不明鐵葉漆布護頸的原因,而有有 人盜頭的傳說。在南北對抗中,容易被傳說為北宗所使了。 [P234]

  『傳燈錄』有張淨滿盜首事件,而在「志徹」問答中,又說刺客張行昌,在慧能生前,為北 宗所使來行刺。「行昌揮刃者三,都無所損」。一事而化為二事,刀砍不傷,傳說得更離奇了! 傳說就是這樣的。

  『壇經』燉煌本但說:「韶州刺史韋據立碑,至今供養」。神會及其門下,才有磨改碑文的 傳說,如『神會語錄』說:

   「至開元七年,被人磨改,別造文報鐫,略除六代師資授受,及傳袈裟所由。其碑今在曹 溪」。

  『神會語錄』(及『曆代法寶記』)所說,可補『南宗定是非論』的缺文。『語錄』只說被 人磨改,將六代師資傳授,及傳袈裟事除去。雖說「別造文報鐫」,而碑還是韋據碑。仍在曹溪 ,與『壇經』說相合。這是神會的原始說,指北宗磨改碑文,而說得空泛。但晚年改定的『南宗 定是非論』,卻不同。圭峰『圓覺經大疏鈔』卷三之下(續一四•二七七)說:

   「傳授碑文,兩遇磨換。據碑文中所敘,荷澤親承付囑」。

  『南宗定是非論』的「盛續碑文」,依圭峰說,「盛續」應為「傳授」二字的訛寫。依『神 會語錄』,只說被磨改,被略除六代相承及傳衣,而『南宗定是非論』,在「經磨兩遍」以外, 又說武平一磨碑。不但除去六代相承,而別立神秀為第六代。圭峰進一步說:原碑還說到「荷澤 [P235] 親承付囑」。磨碑的傳說,應是韋據所立碑文,沒有說到「付法傳衣」,為了避免北宗的反詰, 而有北宗人磨碑別鐫的話。荷澤的原始說,還簡單,到晚年門下的傳說,更具體的說是武平一磨 改,但更顯得不可信了。

  還有盜衣的傳說,如『南宗定是非論』說:景龍三年(七0九),普寂禪師的同學,西京清 禪寺廣濟,到韶州來。夜半進六祖房,想偷傳法袈裟,被慧能喝了出去。大家追問,怕有所損害 ,含糊了事(神會集二九二)。『圓覺經大疏鈔』,也說「法信衣服,數被潛謀」,那又不止一次了 。慧能生前,有關偷取傳法袈裟的事,『壇經』沒有說,『神會語錄』也沒有說,這是荷澤門下 的傳說。 [P237]

  


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