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順法師佛學著作集

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 [回總目次][讀取下頁] [讀取前頁]


 第四項 俱舍論義的系屬

  再來具體的說明『俱舍論』思想系屬。先將上座部派的譜系,分列如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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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有我派…………犢子部等
            ┌三世有─┤
            │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毘婆沙師
            │        │        ┌阿毘達磨師─┤
            │        └無我說─┤            └西方師等
    上座部─┤                  │
  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└持經譬喻師┐
  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├─經部
            └現在有…………分別說部────┘

  先說法義的理論問題:『俱舍論』頌,以阿毘達磨的姿態出現,而實不信阿毘達磨是佛說, 稱之為「傳說」,「傳許」;到釋論,充分表現了反毘婆沙師的立場。阿毘達磨論師,是以論為 實相說的;以論通經的;特別是毘婆沙師,強調阿毘達磨的權威性。西方師等,重論而態度自由 得多。持經譬喻師,與後起的經部譬喻師,是以經為量的,以經簡論的。他們對於阿毘達磨的「 [P677] 本論」──『發智』、六足,沒有尊重的表示,例如說:「我等但以契經為量;本論非量,壞之 何咎」(1)?「寧違論文,勿違經說」(2)。『俱舍論』主,對契經與本論的態度,在譬喻師與西方 師之間。

  從這一立場,而作法義的理論思考,主要是依經部譬喻師(取分別說的現在有),徹底否定 了三世實有說。論到色法:1.難破「無表色」(3)。2.難破譬喻大師覺天Buddhadeva的「 十種色處,唯大種性」;而說:「由此如前所說諸界大種、造色,差別義成」(4)。3.依阿毘達磨 毘婆沙師說:「觸有十一,謂四大種,滑性、澀性、重性、輕性,及冷、饑、渴」。末了說:「 傳說如此」(5),這表示不信,是主張滑、澀等七法,只是四大種的和集安布差別。『大毘婆沙論 』卷一二七(大正二七•六六一下──六六二中)說:

   「覺天所說:色唯大種……造色即是大種差別」。 「法救說離大種別有造色……然說色中二非實有,謂所造觸及法處色」。

  『俱舍論』是:能生四大,所造十色處是實有的;觸處中的所造觸,法處所攝的無表色,是 非實有的。這一見解,無疑為遠承大德法救Dharmatra^ta的學統;法救是著名的譬喻大師 。一般『俱舍論』的學者,對於反毘婆沙的論義,幾乎都稱之為經部說。其實,經部譬喻師,是 從說一切有部演化而來。經部內部的論義,並不統一,所以這些經部義,探求根源,正不妨說是 [P678] 說一切有部中,持經譬喻師的古義。

  還有,阿毘達磨論宗,身表業以形色為體,語表業以語聲為體,是形色與語聲而有善惡性的 ;都是實有自體的。『俱舍論』予以破斥(6),這當然是依經部師說。在說一切有部中,法救與覺 天,對這一問題,沒有明文。而泛稱為譬喻師的,就說:「表無表業,無實體性」(7)。可見這也 是說一切有部中,譬喻師的古說。

  論到心與心所,阿毘達磨論宗,是心與心所別體,同時相應的。法救「說心所法非即是心」 (8);「諸(心)心所是思差別」(9)。這是心與心所別體,而心所為思心所的差別。覺天說:「心 所即心……心所即是心之差別」(10)。法救與覺天,雖有心與心所,一體與別體的異說,而與一般 譬喻師相同,都主張「心心所次第而生」(11),前後而非同時相應的。世親時代的經部師,或說離 心無別心所(同覺天說),或說有三心所,或說有四,或說有十,或說有十四(12),真是異說紛紜 ,莫衷一是。在這一問題上,世親採取了猶豫審慎的態度。在明心心所相應時,直依阿毘達磨論 義,不加討論(13)。在明十大地法時,又提出了阿毘達磨論師的意見,如『論』卷四(大正二九.一九 上)說:

   「諸心心所,異相微細,一一相續分別尚難,況一剎那俱時而有?有色諸藥,色根所取, 尚難了知,況無色法,唯覺慧取」。 [P679]

  這一問題,在有關的論義中,不斷的提出來。1.作意與捨同時相應的疑問,如『論』卷四( 大正二九•一九中)說:

   「如何可說於一心中,有警覺性,無警覺性──作意與捨二相應起」? 「豈不前說諸心心所,其相微細,難可了知」! 「有雖難了,由審推度而復可知。此最難知,謂相違背而不乖反」? 「此有警覺,於餘則無,二既懸殊,有何乖反」? 「若爾,不應同緣一境,或應一切皆互相應」! 「如是種類所餘諸法,此中應求!如彼理趣,今於此中應知亦爾」。

  這是經部師表示了異議:在一心中,對立的心所法,怎麼可能俱起呢?作意與捨,是性質不 同而容易理會的。其實,每一心所,有他的不同作用,覺得同時相應是很難理解的。然在阿毘達 磨論師,以為異類是可以同起的。對於這一問題,互相問答,而論主不加判斷,只是希望注意這 一問題,研究這一問題。

  2.提出了三摩地以心為體的異說(也是古代法救的見解)(14)。互相提出意見後,沒有定論。

  3.從初二禪的喜樂受,說到尋伺俱起不俱起的問題。末了,如『論』卷二八(大正二九.一四七 中)說: [P680] 「雖有一類作如是說,然非古昔諸軌範師共施設故,應慎思擇」!

  4.由於觸而引發了辯論:還是三和合觸?還是三和生觸?經展轉立破,結論如『論』卷一0 (大正二九•五三中)說:

   「故應定許一切識俱,悉皆有觸;諸所有觸,無不皆與受等俱生」。

  5.尋伺俱起問題:結論為:「尋伺二法,定不可說一心相應」(15)。這是與毘婆沙師分明不合 的。但即使尋伺不相應,對阿毘達磨論,心與心所別體,同時相應的根本定義,也並無嚴重損害 。總之,在心與心所──一體或別體;心與心所,心所與心所,是否同時和合而生的問題上,世 親是那樣的審慎!與真反對,假擁護的「是我所宗」,態度截然不同。雖然世親對經部、譬喻師 的意見,也有部分同情,認為值得考慮。但在『俱舍論』的立場,是同意阿毘達磨論師的見地。 這可以舉一問題來從旁證明:說一切有部的譬喻師(16),法救的後學──世友Vasumitra『問 論』(17),都認為滅定有心。有心而沒有心所,譬喻師是認為合理的。這樣,論到無色界後,無心 定後,一切色、心從何而生起?當然是心能持一切種,色、心都從心(種)而生。經部說受熏, 也以心受熏說為正義。但世親不同,說無心定沒有細心,主張有根身與心互持種子(18)。為什麼特 地採取「先軌範師」的這種見解,因為有心而沒有心所,或有觸而沒有受、想,是違反阿毘達磨 的傳承的。世親無疑是由此而不許滅定有細心不滅,不許心持一切種子。等到大乘宣說:阿賴耶 [P681] 識是有心所相應的,世親也就改宗阿賴耶識持種說(19),滅盡定有阿賴耶識不滅了。所以,在心與 心所的問題上,『俱舍論』主世親,是非常的審慎持重;說世親贊同經部,不如說世親尊重阿毘 達磨的傳統。

  不相應行法,凡十四法:得,非得,同分,無想異熟,無想定,滅盡定,生,住,異,減。 名身,句身,文身。『俱舍論』一一的評破,成立非實有性(20)。這也是法救以來,譬喻師的共義 (21)。假有,是沒有實性,不是沒有這種意義。怎樣解說這些假有呢?『俱舍論』是以經部譬喻師 的論義去說明的。

  無為法──虛空,擇滅,非擇滅。據『大毘婆沙論』,覺天也是成立三無為的(22)。法救說: 虛空是假立的(23)。譬喻師說:擇滅,非擇滅,無常滅,都沒有實體(24)。『俱舍論』中,以經部師 的立場,說三無為是非實有的(25)

  從上看來,在分別諸法自相,或實或假的論證中,心與心所,『俱舍論』是尊重阿毘達磨論 師的。色法,不相應行法,無為法,都取經部師說:也是遠承說一切有部譬喻師,特別是大德法 救的思想。

  再說修證實踐問題:世親在『俱舍論』中,對修證是看得極為重要的。阿毘達磨,並不只是 法義的理解,而是諦理的現觀。所以末了說:「佛正法有二,謂教證為體。有持說行者,此便住 [P682] 世間」(26)。教法是三藏,而主要為法義的理解;證法是道的修證。修證的歷程,『俱舍論』「分 別賢聖品」,有嚴密的論列。修行入證的程序,略出從凡入聖的部分如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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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┌所觀所證的四諦
    總明─┤
          └應住應修的戒慧
          ┌淨器三因──身心遠離•喜足少欲•住四聖種
          │入道二門──不淨觀•持息念
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┌別相念住
          │          ┌四念住(聞思)─┤
          │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└總相念住
    別明─┤勤修三慧─┤        ┌煖
          │          │        │頂
          │          └四善根─┤
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│忍
          │                    └世第一法
          │          ┌十五心─見道
          └現證四諦─┤
                      └十六心─住果

[P683]

  發趣修證的歷程,部派間也不是完全相同的。『俱舍論』所說的,雖也引用經部的說明(定 義等);而進修的方法次第,與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師,可說是相同的。身心遠離,喜足少欲 ,住四聖種,是養成一種隨順解脫行的生活,使自己成為能修能證的根器。真正的修行,開始總 不外乎二甘露門:或不淨觀,或持息念,令心得定。這是阿毘達磨的古說(後演進為三度門,五 停心)。依止起觀,就是四念住。先修別相念住,純熟了,再修總相念住:總觀身、受、心、法 為非常、苦、空、非我。總相念住極純熟了,引起順抉擇分善根,就是煖、頂、忍、世第一法。 從煖位以來,觀四諦十六行相:轉進轉勝,漸減漸略,到世第一法,但緣欲界苦諦,修一行相, 唯一剎那,由此必定引生聖道。聖道共十六心,八忍,八智,現觀四諦。在十五心中,名為見道 ,是預流初果向。十六心──道類智,就是證果。這或是初預流果,或是第二一來果,或是第三 不還果:依修行者,是否離欲界欲的部分,或全部而定。所以歷位是一定的:而修證者的證入, 有漸登初果,或直入二果、三果的不同。有關四向、四果的安立,三十七道品的次第進修,都與 毘婆沙師的定論相合。主要不同的,是說阿羅漢不退,取經部譬喻師的見解。還有,現在有者, 對法智與類智的解說,是法智觀現在法,類智比觀過去未來法。三世有者,說法智觀欲界法,類 智比觀色無色界法。『俱舍論』取現在有說,而對法智與類智的解說──與觀行的實踐有關的, 也還是與阿毘達磨者的意見一樣。 [P684]

  在義理方面,世親是偏向經部的。以「假擁護」的姿態,而說「阿毘達磨是我所宗」。修證 方面,世親是遵循阿毘達磨論者的定說。為什麼不取經部說呢?這正是經部的弱點所在。修證與 現觀次第,必須有所稟承,經多數古德的長期修驗,才能成立一條修證的大路。經部是新起的學 派,理論雖有卓越的成就,而論到修證,如離開過去的傳統(說一切有部譬喻師的傳承,分別說 者的傳承),便是一片空白,顯得無所稟承了!這是不能憑理論去開創的。然而經部大師們,都 想發揮其理論的天才,開闢一條修證的新軌道。『成實論』主訶黎跋摩Harivarman,立滅 三心見道說。婆藪跋摩Vasuvarman立一心見諦(大眾,分別說義),又雜出十二心見道 (犢子部),十五心見道(說一切有部)說。室利邏多S/ri^ra^ta立八心現觀次第。在這種情 形下,世親不願追隨經部大師們的方向,寧願遵從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師的修證歷程。經部本 出於說一切有部譬喻師;這一修證歷程,也就是古代譬喻師的傳承。

  從上來分別論證,可見世親是重視契經的。在法義上,心心所法,多少同意經部,而仍取阿 毘達磨論宗。色法,不相應行法,無為法,取譬喻師及經部說。在修證上,可說完全是阿毘達磨 毘婆沙說。那末,『俱舍論』到底是什麼宗呢?還是中國古德說得好:「理勝為宗」。法義以外 ,還有修證,所以「說多取經部義」,「密宗經部」,也是不能成立的。

  西方阿毘達磨者,譬喻者,因『大毘婆沙論』的集成,罷斥百家,引起或多或少的反毘婆沙 [P685] 師的情緒,世親在經部思想勃興的氣運中,完成了對毘婆沙師的大批評。然而,對毘婆沙師來說 ,世親有幾句話,仍然有其價值。如『論』卷五(大正二九.二九上)說:

   「豈容多有設難者故,便棄所宗?非恐有鹿而不種麥,懼多蠅附不食美團。故於過難,應 勤通釋;於本宗義,應順修行」。

  
註【122-001】『俱舍論』卷一0(大正二九•五三中)。
註【122-002】『俱舍論』卷二六(大正二九•一三六上)。
註【122-003】『俱舍論』卷一三(大正二九•六八下──七0上)。
註【122-004】『俱舍論』卷二(大正二九•八下)。
註【122-005】『俱舍論』卷一(大正二九•二下──三上)。
註【122-006】『俱舍論』卷一三(大正二九•六八中──下)。
註【122-007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二二(大正二七•六三四中)。
註【122-008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二七(大正二七•六六二中)。
註【122-009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二(大正二七•八下)。
註【122-010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二七(大正二七•六六一下)。
註【122-011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四五(大正二七•七四五上)。
註【122-012】『順正理論』卷一一(大正二九•三九五上)。 [P686]
註【122-013】『俱舍論』卷四(大正二九•二一下)。
註【122-014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四二(大正二七•七三0中)。
註【122-015】『俱舍論』卷四(大正二九•二一中──下)。
註【122-016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五二(大正二七•七七四上)。
註【122-017】『俱舍論』卷五(大正二九•二五下)。
註【122-018】同上。
註【122-019】『大乘成業論』(大正三一•七八四中)。
註【122-020】『俱舍論』卷四、五(大正二九•二二上──二九中)。
註【122-021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四二(大正二七•七三0中)。
註【122-022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一二七(大正二七•六六二上)。
註【122-023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七五(大正二七•三八八下)。
註【122-024】『大毘娑沙論』卷三一(大正二七•一六一上)。
註【122-025】『俱舍論』卷六(大正二九•三四上──三五上)。
註【122-026】『俱舍論』卷二九(大正二九•一五二中)。

  

 第五項 破我論與「大乘」成業論

[P687]

  以『俱舍論』為中心的世親Vasubandhu學,『破執我論』與『大乘成業論』,是相關 而有助於世親思想的闡明,所以附在這裡,略為論及。『破我論』,就是『俱舍論』末後的「破 執我品」。這本是別論,不屬於『俱舍』六百頌的。但在造『俱舍論釋』時,早就有了『破我論 』的構想,所以說:「破我論中當廣思擇」(1);「破我品中當廣顯示」(2)。所以論的體裁,雖不 是阿毘達磨,而一向附於『俱舍論』流通。也就被看作『俱舍論』的一分了。『大乘成業論』 ,玄奘於唐永徽二年(西元六五一)譯出。早在東魏興和三年(西元五四一),毘目智仙 Vimoks!a-Prajn~a^rs!i譯出,名『業成就論』。西藏也有譯本,也名『業成就論』,沒有大乘二字。

  『勝義空經』說:「有業有異熟,作者不可得」。這兩句話,扼要的說出了佛法的根本論題 。業果是相續的;作業與受報者──我,是不可得的。這與外道的我論不同,顯出佛法的特色。 執我就執我所;執我我所,就有我愛。這是煩惱的根源,從此起惑,造業,受報;無邊生死的苦 迫,只是由於執我。所以無我而有業果,不但說明了生死相續,也啟示了解脫的可能。我是沒有 實體的,只是虛妄迷亂的執著;無我,就開啟了解脫的大門。然而,以種種的觀察,求實我不可 得,在理論上也許是並不太難的。所難的,是剩下來的一大堆問題。有情無始以來──有生以來 ,我是感覺中最實在的。一有知識,什麼都將自己,從一切中對立起來,以主體的姿態去應付一 切。同時的身心活動,直覺為統一的。從小到老,從前生到後世,想到從生死到解脫,都直覺有 [P688] 一種統一性。這種同時、前後中的統一性,主體性,是怎樣的根深蒂固!如有興趣的話,直覺中 得來的統一性,主體性,發展為形而上的神秘的真我論,不妨說得妙而又妙。其實,歸根結柢, 只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感(執),極平常的自我直覺。所以理論的破斥,容易折伏對方的口舌, 而不易使對方由衷的信受。必須在無常、無我中,成立業果相續,才能使人趣入佛法。那末,『 破我論』與『成業論』,正代表了這兩方面的問題。

  『破我論』──「破執我品」,首先說:「諸所執我,非即於蘊相續假立,執有真實離蘊我 故。由我執力,諸煩惱生,三有輪迴無容解脫」(3)。並以現比二量所不能得,否定離蘊實有的我 體。以下破我分三段:1.破犢子部的不可說我。犢子部與說一切有系,原有親密的關係。但為了 無力成立無常無我的業果相續,而取通俗的有我說,成立與蘊不一不異的不可說我。世親對於犢 子部的有我說,是非常慨歎的,所以在論序中說:「大師世眼久已閉,堪為證者多散滅,不見真 理無制人,由鄙尋思亂聖教」(4)!犢子部的不可說我,是依蘊施設,而不可說與蘊是一是異的; 是六識所能了知的。論主約依五蘊而安立,為六識所了知──兩大妄執,層層難破,並引經以說 明補特伽羅我體的非有。犢子部提出的經證,也給予一一解說。但問題還在:「為說阿誰流轉生 死」?這是流轉中的主體問題。「若一切類我體都無,剎那滅心,於曾所有久相似境,何能憶知 」?這是經驗的記憶問題。剎那生滅,怎麼後心能知前心所知的。如解說為「憶念力」,那又誰 [P689] 在憶念?誰能憶念?這些才是說我、執我,非有我不可的問題所在。

  2.破數論的我說。數論以為:有事用,必有事用者;行有行者,識有識者。論主加以破斥。 又正面說明:識心的相續生起,不相似,次第不一定的理由,而結論(大正二九•一五七下)說:

   「諸心品類次第相生因緣方隅,我已略說。委悉了達,唯在世尊」!

  3.破勝論的我說。勝論以為:識必依我,德必依實。論主說無我而有業果,因而引起了:沒 有我而業已滅壞,怎能生果的問題。論主依經部義,說「從業相續轉變差別,如種生果」,開示 業果相續的道理。結論(大正二九.一五九中)說:

   「前來且隨自覺慧境,於諸業果略顯麤相。其間異類差別功能,諸業所熏轉變,至彼彼位 彼彼果生,唯佛證知,非餘境界」。

  無常無我,由心導引的業果相續,實為佛法的深處。世親一再說:「委悉了達,唯在世尊」 ;「唯佛證知,非餘境界」。這所以佛要為阿難說,「緣起甚深」了。末世的佛學者,專在理性 的,抽象的概念上,大談玄妙,而不能歸結到這一問題;對於業感緣起,看作淺易的,不足深論 的,這是最可慨歎的事!

  『成業論』,顧名思義,是成立業與業果相續的論書。佛陀說法,平常而又切實。佛說三業 ──身業、語業、意業。業是動作,也就是行為,存於內心,而能使心實現為行為的,是意業。 [P690] 也稱思業,思就有「役心」的作用。由思的推動而表現於外的(思已業),是身業、語業,就是 身體與語言的活動,而有善惡性的行為。身業、語業,表現於外的,名為表業,在行動的當下, 引發一種業力──能感果報的力量;除了感報,是永不失壞的。這是不可見的:求之於內心,也 是不能發現的。所以這種存在,名為無表業。不精確的通俗的解說,與說一切有部說相近。這是 近情的,容易為人信受的。自佛法進入部派時代,分別自相,一一尋求自性。身表、語表、無表 ,到底是什麼?這麼一來,部派間不免意見紛歧了。本論對於業的論究,可分三段:一、檢討各 派對表無表業的意見,加以評論,而結歸經部的思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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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┌毘婆沙師「形色」說及其評難
        ┌表業──┤正量部「行動」說及其評難
遮異義─┤        └日出論者「行動」(意行)說及其評難
        │        ┌毘婆沙師「無表色」說及其評難
        └無表業─┤
                  └正量部等「不失法」「增長」說及其評難
立正義───────經部「由思熏心相續功能」說

  在這一段中,經部本師日出論者,也受到評破。可見日出論者,經部初創,還不曾完成一宗 [P691] 獨到的理論。經部的正義,是「由思差別作用熏心相續,令起功能;由此功能轉變差別,當來世 果差別而生」(5)。概略的說,這是經部師的共義。但論到二無心定及無想天,心相續斷,怎麼能 由先業感報,意見又開始紛歧了。這樣就進入第二段的立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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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┌過去滅心為緣續生說及其評難
遮異說─┤色根及心互為種子說及其評雞
        └滅定猶有細心說及其評難
        ┌標宗義
        │          ┌教證
        │教理證成─┤
        │          └理證
        │會異門
立正義─┤所緣行相不可知
        │          ┌諸經但說六識難
        │通釋妨難─┤
        │          └二識一身俱起難
        └遮我而立阿賴耶識

[P692]

  上一段文,遮破異說而歸於經部義,還與『俱舍論』的思想相同。這一段文,遮經部異說而 歸正義,就進入了『俱舍論』以外的思想領域。『俱舍論』贊同先軌範師──身根及心互為種子 說(6);在這『成業論』中,受到遮破。世親採取了阿賴耶識受熏說。在造『成業論』時,一定讀 過無著Asan%ga的『攝大乘論』。因為這一段的正義,可說是『攝大乘論』「所知依品」的 略論。「能續後有,能執持身,故說此名阿陀那識。攝藏一切諸法種子,故復說名阿賴耶識。前 生所引業異熟故,即此亦名異熟果識」(7)。這與『攝論』所說三相,大致相合。教理證成,只是 簡略了些。會異門中,說有分識、根本識、窮生死蘊;說所緣行相不可知,都是與『攝論』相合 的。這一段的末了,說明為什麼不許我體實有,而立阿賴耶識,說到了問題的核心。在生死流轉 到解脫中,佛法說無常無我,但不能沒有似常似我的統一性與主體性。阿賴耶受熏說,可說答覆 了這一問題,如『論』(大正三一•七八四中──下)說:

   「謂異熟果識,具一切種子,從初結生乃至終沒,展轉相續,曾無間斷。彼彼生處,由異 熟因品類差別,相續流轉,乃至涅槃方畢竟滅」。

  但世親『成業論』的造作,決不是為了弘揚大乘,正是為聲聞弟子說法。稱為經部,「經為 量者」,而建立經中沒有說過的阿賴耶識,論理是有點矛盾的。所以世親說:「又於今時,一一 部內,無量契經皆已隱沒,如釋軌論廣辯應知。故不應計阿賴耶識定非佛說」(8)。不從大乘經求 [P693] 證,而說應有說阿賴耶識的契經,只是失傳吧了!

  第三段,以阿賴耶識受熏說,說明三業以思為體性;由思熏阿賴耶識,而成業果相續。如論 說:「由此證成,但思差別,熏習同時阿賴耶識,令其相續轉變差別,能引當來愛非愛果,非如 彼說身語業相」(9)

  
註【123-001】『俱舍論』卷一六(大正二九•八六下)。
註【123-002】『俱舍論』卷二0(大正二九•一0六上)。
註【123-003】『俱舍論』卷二九(大正二九•一五二中)。
註【123-004】同上。
註【123-005】『大乘成業論』(大正三一•七八三下)。
註【123-006】『俱舍論』卷五(大正二九•二五下)。
註【123-007】『大乘成業論』(大正三一•七八四下)。
註【123-008】『大乘成業論』(大正二九•七八五中)。
註【123-009】『大乘成業論』(大正二九•七八五下)。

  

第二節 順正理論與顯宗論

[P694]

 第一項 論破俱舍的眾賢

  世親Vasubandhu的『俱舍論』,對迦溼彌羅Kas/mi^ra毘婆沙師,當然引起了極 度的震動。「罽賓諸師,彼見其所執義壞,各生憂苦」(1),也是意料中事。教界權威的毘婆沙義 ,是從來沒有受過這樣有體系的強力攻難的。於是眾賢──僧伽跋陀羅Sam!ghabhadra出來 ,造『順正理論』,「救毘婆沙,破俱舍論」。世親鋒利的評難,也真是遇上了對手了!如『大 唐西域記』說:

   「迦溼彌羅……新城東南……有故伽藍,形製宏壯,蕪漫良甚………昔僧伽跋陀羅論師, 於此製順正理論」(2)。 「秣底補羅……德光伽藍北三四里,有大伽藍。……是眾賢論師壽終之處。論師迦溼彌羅 國人也。聰明博達,幼傳雅譽,特深研究說一切有部毘婆沙論。時有世親菩薩,一心玄道 ,求解言外。破毘婆沙師所執,作阿毘達磨俱舍論。辭義善巧,理致清高,眾賢循覽,遂 有心焉。於是沈研鑽極,十有二歲,作俱舍雹論二萬五千頌。……於是學徒四三俊彥,持 所作論,推訪世親,世親是時在磔迦國奢羯羅城。遠傳聲問,眾賢當至。世親聞已,即治 行裝……尋即命侶,負笈遠遊。眾賢論師當後一日,至此伽藍,忽覺氣衰。……門人奉書 至世親所。……(世親曰)此論發明我宗,遂為改題為順正理論」(3)[P695]

  眾賢是迦溼彌羅悟入Skandhila的弟子(4),精通毘婆沙義的大學者,是毫無可疑的。以十二 年的時間,造『順正理論』,有追尋世親,想與世親來一次面決是非的傳說。『大唐西域記』說 :世親本在奢羯羅S/a^kala,聽說眾賢要來,就避往中印度。西藏傳說:世親避往尼泊爾 Nepa^la(5)。『婆藪盤豆法師傳』,也有眾賢要求論辯,而世親拒絕會見的傳說(6)。總之,眾 賢造論的本意,有破斥『俱舍論』,重申毘婆沙義的自信與決心,而被傳說為『俱舍雹論』的。 時在世親晚年(應為西元五世紀初),也就沒有面決的機會。『大唐西域記』的傳說,插入眾賢 病重將死,作函向世親懺謝,世親為他改名『順正理論』;這都是不足信的妄說!

  眾賢所造的論,有二部:一、『阿毘達磨順正理論』,玄奘於永徽四、五年(西元六五三─ ─四年)譯出。這是二萬五千頌的大論(7),譯為八十卷。依『俱舍論頌』而次第廣釋,凡不合毘 婆沙正義的,一一加以評正。『俱舍論』依經部義而破毘婆沙的,一一為之辯護。針對『俱舍論 』而造,被稱為『俱舍雹論』的,就是這一部論。二、『阿毘達磨俱舍顯宗論』,玄奘於永徽二 、三年(西元六五一──二年)譯出,共四十卷。『順正理論』,是依『俱舍論頌』的,僅改第 二「分別根品」名為「辯差別品」。『顯宗論』雖也是解釋『俱舍論』,凡不合毘婆沙義的頌文 ,就刪了改了(並不多)。內容大體為節出『順正理論』顯正義的部分。

  傳說『順正理論』是世親改題的,全不足信!如『顯宗論』序頌(大正二九•七七七上)說: [P696] 「我以順理廣博言,對破餘宗顯本義。……已說論名順正理,樂思擇者所應學。文句派演 隔難尋,非少劬勞所能解。為撮廣文令易了,故造略論名顯宗。飾存彼頌以為歸,刪順理 中廣抉擇,對彼謬言申正釋,顯此所宗真妙義」。

  『順正理』,顯然是眾賢自己立名的。有人信傳說而懷疑序頌,今再引『順正理論』文:「 是故應隨此順正理,說能所觸」(8)。「況隨聖教順正理人可能忍受」(9)!「況此順理正顯聖言」 (10)!「順正理」,那有世親改題的話呢!

  
註【124-001】『婆藪盤豆法師傳』(大正五0•一九0中)。
註【124-002】『大唐西域記』卷三(大正五一•八八七下)。
註【124-003】『大唐西域記』卷四(大正五一•八九一下──八九二上)。
註【124-004】『俱舍論(光)記』卷一(大正四一•一一上)。
註【124-005】Ta^rana^tha『印度佛教史』(寺本婉雅譯本一九0)。
註【124-006】『婆藪盤豆法師傳』(大正五0•一九0下)。
註【124-007】『婆藪盤豆法師傳』作:「隨實論,有十二萬偈,救毘婆沙義,破俱舍論」。頌數不免誇張(大正五0 •一九0下)。
註【124-008】『順正理論』卷八(大正二九•三七二下)。
註【124-009】『順正理論』卷二五(大正二九•四八二下)。 [P697]
註【124-010】『順正理論』卷五(大正二九•三五九下)。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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